1、
你交过笔友吗?
我交过。
初中那会儿,忽然一下子就兴起来“交笔友”的游戏。信息大多来源于广播电台和杂志封底。在那个好奇心爆棚的年纪,我也没能例外。
记忆中,我统共交过两个笔友,都不在天津本地。当时的想法是“笔友”就是“笔友”,反正不打算见面,距离越远越能找到“鸿雁传书”的feeling。精挑细选后,留下两个地址,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无锡。从此,便过上了“咫尺天涯近,等复佳音至”的日子。
与陌生人聊天,倘若找不到共情之处,其实是件异常费力的事。幸而彼时年纪小,即便唐突也不会介意遭人嫌弃。只拣着自己喜欢的话讲,一门心思认定别人见着也会生出同样的欢喜。借着这股莽撞劲儿,发出去的信竟然也能迅速收到回复。
时间再长,我也记得最初收到回信时的那种雀跃。像是得到了一份思念太久的礼物,欣慰、满足、激动刹那间将我裹得密密实实。
Ta的字是什么模样?
Ta又会说些什么?
Ta能读懂我的表达吗?
Ta拆开信的一刻会不会也像极了此时充满问号的我?
到底是孩童之心。很容易便可以建立起连接。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画画。
我会偷偷看席绢的书。
啊哈,我书箱里全是武侠小说。
有来有去,不亦乐乎。
这算不算《小王子》里提到的“驯养”关系?
所谓“驯养”就是建立联系。
在我看来,与其说“建立联系”,不如说“建立连接”。
与另外一个人有效的“建立连接”,其实没有难易可言。甚至会有那么一点点讨巧的情绪。
有时候,你无意抛出的一句话,恰好击中了对方的内心。
有时候,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便会在对方的心中洒下涟漪。
2、
《查令十字街84号》。
在我看来,同样是一个发生在笔友之间的故事。
生活在纽约的女作家海莲,她热爱阅读,嗜书如命。
久居在伦敦的旧书商弗兰克,他精通古籍,温文尔雅。
一则刊登在杂志上,位于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的“麦克斯与科恩书店”的介绍,筑成他们长达二十年的友谊桥梁。
海莲千里去函,欲求遍寻不得的精良书籍。
弗兰克见信即复,不惜时间代价帮她寄出。
一来二去,彼此熟识起来。
书信内容从文学讨论渐渐扩展到各自生活。
通过弗兰克,海莲甚至认识了旧书店的其他员工,以及弗兰克的家人们。
很多人将海莲与弗兰克之间长达二十载的情谊定义为“异地恋”。
毕竟双方二十年间始终未曾谋面,相隔万里,深厚情意却能莫逆于心。
而即便是作者海莲,也曾在信中称弗兰克为「唯一了解我的人」,以及弗兰克去世后,他的妻子在信中写到弗兰克和海莲「如此相通的幽默感」,他「曾那么喜爱读她的来信」。
除却这两处稍微透露出些许情愫,大多数的通信他们都是在谈论书和家常。
海莲与弗兰克的确有感情。但这种感情想必与爱情无关,更像是柏拉图在《会饮篇》中记述的理论观点——灵魂伴侣。
TA是一个我们感到自身与之深深联系在一起的人,好像彼此的沟通和交流不是出于凡人的刻意努力,而是凭借灵魂的导引。
3、
任何一段健康而积极的感情可以不平等,但从来都是相互的。
二十年来,海莲和弗兰克都在小心翼翼地以对方最需要的方式对对方好。
当弗兰克面对异国他乡的海莲随信附上的书单(包括赫兹里特(Hazlitt)的散文、斯蒂文森(Stevenson)的作品、利·亨特(Leigh Hunt)的散文、拉丁文版《圣经》等),每一次都尽心竭力地帮她寻找,考虑到海莲的拮据,书籍通常都以非常低廉的价格进行出售。
而海莲,她过得并不富裕,住的是白蚁丛生、摇摇欲坠、白天不供应暖气的老公寓,从事最多的工作则是为剧团修审剧本,为了支持旧书店的生意,海莲统共在弗兰克的书店购书近五十种。不仅如此,在二战之后的经济恢复期,得知居住在英国的老朋友们深处窘境,海莲还常常给他们寄送各类只能在黑市上匆匆一瞥的礼物(火腿、蛋奶食品甚至丝袜)。
“蓝颜“、“红颜”早已在浮躁的现实世界被沦为“情人”的代名词。
然而,海莲与弗兰克的故事却再度让我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一面:诚实、信任、简单、纯粹。
弗兰克对汉芙小姐的称谓从“敬爱的夫人”到“敬爱的汉芙小姐”到“亲爱的汉芙小姐”最后变到“亲爱的海莲”。
在生活最苦闷的时候,海莲借酒浇愁,也只是说一句,“弗兰克,能够懂我的人只有你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是那么的“发乎情,止乎礼”。
遗憾的是,直到弗兰克去世那天他都没能见到自己在心中描绘过千遍的“美国女游客”,海莲的一生也终未踏上那片埋藏着无尽思念的土地。
5、
我们希冀遇到一个懂得自己的人。
就像海莲弗兰克那样。
虽然太多时候,我们都未必真正了解自己。
我们期待对方能付出同等的真心。
比如二十年或者更久。
即便太多时候,我们精于计算且心口不一。
我们渴望平和,却又惧怕孤独。
所以,如果你认为谁够平和,那只是Ta愿意将忍受孤独作为必修课。
我们渴望了解,却又拒绝敞开。
所以,如果你觉得你了解谁,那只是Ta愿意赋予你独一无二的权利。
我常常想,彼时那个讯息传递如此不发达的年代,海莲与弗兰克跨越距离,持之以恒地将“通信”这件事儿进行了长达二十年之久。
他们情谊深厚,他们心意相通。
而在互联网急速发展的今天,微信、陌陌各种社交软件让交流变得无缝对接,我们结识一个人大可搜索“附近的人“,我们想见一个人只需点击FACETIME。
可为什么,太多貌似熟稔的人即便站在我们对面都会觉得陌生如斯。
诚如 《查令十字街84号》的译者陈建铭所言:“一旦交流变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翘首引颈、两两相望,某些情意也将因而迅速贬值而不被察觉。”
6、
木心先生有一首诗,叫做《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我有一把锁,你有钥匙吗?
没有,你一定藏起来了。
可是,我找不到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