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背君投胡去——悲情英雄李陵

公元前99年,鞮汗山,夜半时分。

冥色中,隐约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很快,依稀可见十几个骑兵奔驰而去。倏忽间,只听见后面无数战马奔腾而来,大地顿时震颤起来。无数匈奴士兵狂啸着,追逐着,高喊着:“李陵、韩延年速速投降!你们逃不出去啦!”这支骑兵部队仿佛洪水般,很快将那十几个骑兵吞没。

“将军!我们已经被匈奴兵团团围住,无法突围啦!”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地向一个青年将领喊道。

“韩将军怎么样?”这个青年将领急忙问道。

“韩将军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青年将领心头一凛,他望望四周,天色已经拂晓,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无数匈奴骑兵,狂叫着,挥舞着,他们的眼神凶恶,他们的面目狰狞,他们就像一群刚刚从地狱释放出来的魔鬼。

青年将领胸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他冲进敌阵中。身后几个随从也淹没在潮水中。

一场鏖战。

很快只剩青年将领一人了。他的战马已经死去,他的长戟早已不见,背上的弓也掉落地上,他手执佩剑,疯狂地挥舞着,向敌人砍去。

但是匈奴骑兵都避开他,纵马在他周围团团转。无数的圈,一圈圈,一道道,渐渐扩大,形成一个漩涡,他就在漩涡中心。

他是那么渺小!

战斗其实已经结束,败局已定,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知疯狂了多久,他渐渐清醒过来。手中的剑也脱了手,他筋疲力尽,几乎都无法站立。他眼睛发红,浑身血迹,衣服破烂不堪。不过这些他并没有注意。眼前的局面让他绝望,让他痛苦不堪。但是这就是事实,他得面对。

“李陵投降!”“李陵投降!”“李陵投降!”…….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彻着他的耳朵,撞击着他的灵魂。

他转过身,面对着南方,望着那遥远的地方。那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主人,他的亲人,现在,这一切显得那样遥远。

陛下,爷爷,我失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他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承受,如一摊烂泥般坐在地上。

这是天汉二年,这一年,汉武帝已经五十七岁。作为西汉历史上寿命最长、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汉武帝打造了大汉王朝最强大的时代。在这之前,他前后派兵十二次出征匈奴,将匈奴赶往大漠以北;向南征服南越,向西征服西域诸小国,打通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向东征服卫满朝鲜,拓疆万里,开郡数十,汉朝疆域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展。

作为皇帝,他取得了父辈祖辈们渴望的成就,实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愿望。

但同时他又是可悲的,当他取得这些令人瞩目的成就,当他的内心被欲望无限充斥的同时,他的心灵也渐渐空虚起来。一方面他求仙拜神,希望能够长生不老,另一方面,他对他的臣民前所未有的严苛起来。从百姓到官员,无数人被投进监狱,处以死刑。甚至位极人臣的丞相也难以逃脱,从李蔡到严青翟再到赵周,连续三位丞相都被处斩,以至于公孙贺拜相时,不是激动,而是痛哭流涕,如丧考妣,一再乞求武帝收回成命,几年后他也死在了菜市场。

这个时候的武帝,站在王朝顶峰,目光空前的远大,头脑空前的清醒,但也空前的疯狂。

太初年间,大汉朝的死对头匈奴发生大事,句黎湖单于病死,加上多年来汉军的出击,匈奴王朝已经无力应付。而此时的大汉王朝,刚刚征服大宛,取得良马三千匹,威震天下,汉武帝志得意满,于这一年下了一道诏令:“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他也要像齐襄公那样,一雪前耻。他要像齐襄公那样,被后人称颂。

且鞮侯单于刚刚即位,听汉武帝这么说,害怕了,马上放出话去:“大汉天子是我的老丈人,我怎么敢跟他老人家作对呢!”同时为表诚心,他将之前扣押的汉朝使者路充国等人释放归国。投桃报李,武帝派中郎将苏武带着大量财富出使匈奴,缔造合约。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本是带着和平的意愿开展的外交,却成为胡汉再次开战的导火索。且鞮侯单于这个时候已经骄横起来,对代汉使很不礼貌。后来因为牵扯到匈奴内乱,苏武被扣押了。

使者未归,武帝震怒。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匈奴回来了。几年前浞野侯赵破奴兵败投降了匈奴,这一年他终于找到机会逃回来了。赵破奴本来就是匈奴人,后来投降汉朝,被封为将军,他对匈奴中的情况很了解,如果出征匈奴,他绝对是一个好的向导。于是,武帝心中有了一个宏伟的计划。

就像所有倔强且好强的帝王一样,跟对手相处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手必须臣服于自己,如果不服,那就只有征讨,征到你服为止。

部队不是问题,战马不是问题,粮草不是问题,对于武帝来说,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对将领的选择。

这个时候,一代战神霍去病已经去世十八年,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卫青也于七年前去世,飞将军李广早已自杀。还有谁能够不辱使命,率兵出征?

当然,王朝不缺将军,这个时候,朝中有名的将领还有杨仆、路博德、公孙敖等人,还有刚刚从匈奴中逃回的赵破奴。但这些人,之所以有名,一方面是因为曾经跟随过卫青霍去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败绩太多,屡败屡战。有的打仗基本就靠打,军队开到了,直接上,打不过了就赶紧跑,毫无战术可言,更谈不上战略,有的人失败太多,按律当斩,只好一次次交钱赎人,有的甚至跑到民间隐居起来不敢回朝。

从来不缺将军,只缺有能力能打胜仗的将军。

王朝此时面临无将可派的窘境。

其实武帝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在武帝看来,最适合出征北伐的就是海西侯李广利。他适合的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的妹妹是武帝最喜欢的李夫人,武帝因为她的早逝而痛苦了后半辈子几十年。第二是因为他征服了大宛,赢得良马归——虽然那场战役的代价是近十万战士命丧沙场、十几万牛马遗骨荒原。

武帝选李广利为主帅,率军出征,出敦煌讨伐匈奴。大军前行,后勤补给、辎重等是关键。这个重要的任务武帝打算交给李陵。

李陵,汉朝著名将领李广的孙子,父亲李当户,早死。李陵的叔叔李敢也于十几年前死去。李家一脉,仅剩李陵和堂兄弟李禹。李禹与太子刘据关系很好,喜欢在宫中活动,而李陵则喜欢将兵在外,颇有李广之风。

在这之前,武帝曾经派遣李陵率领八百骑兵,出居延关塞,深入匈奴侦查地形。李陵很好的完成任务。之后率领五千人屯军酒泉、张掖。几年后,贰师将军李广利讨伐大宛,李陵还曾奉命率本部兵马作为后续部队进行支援。

两次出关,李陵都没能跟匈奴相遇。他有他爷爷的胆识和才能,更有他爷爷的抱负。爷爷当年是因为迷失道路,没能碰见匈奴,错过会战,被责而自杀。“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上天让爷爷屈死,卫将军私自改变爷爷的行军路线,以至于出了问题,这是不公平的。他渴望同匈奴相遇,渴望完成爷爷的夙愿。他要向皇帝证明,要向躺在庐山墓冢中的卫青将军证明,要向天下所有人证明,他们李家人并非懦弱怕敌,如果有机会,他会跟匈奴拼死一战。

当李陵接到武帝的诏令,从张掖赶回京城时,他获得消息,朝廷准备大发兵,讨伐匈奴。太好了!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要出征了,他要雪耻了!他的内心无比激动起来。

在武台,他见到了武帝。武帝对他说,希望他能够替贰师将军押送辎重。李陵有些失望,他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是想躲在后面做个押运官,他要上战场,上前线,他要杀敌,跟匈奴面对面,硬碰硬,那才是他的宿命。于是他马上叩头说道:“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

李陵将头叩得砰砰响,武帝也为难了,说:“莫非将领都不愿意受别人的节制吗?我调发这么多军队,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军队给你调配,也没有马匹配给你了。”讨伐匈奴,除了骑兵作战,再没有好的办法,因为匈奴就是马背上的部队。

李陵马上说:“不用骑兵,我愿意以少击众,率领我的五千步兵踏平单于庭。”

何其壮哉!李陵的表现正合武帝脾气,好大喜功的武帝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加喜欢了,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武帝给屯守居延关的强弩都尉路博德下了一道诏令,让他率兵到半路上迎接李陵。

武帝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一道诏令,断送了李陵,他本意是让曾经的伏波将军迎接李陵,以壮行色,让年轻人感受荣誉,为荣誉而战,但却将李陵送上了不归路。

路博德是朝廷老将,当李陵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霍去病驰骋沙场了。当李陵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已经独当一面,率领大军攻破南越。现在,皇帝却要他这个老将军迎接一个从来没跟匈奴正面交锋过的年轻人。这算什么事儿!路博德心里有怨气,他是犯过法,但是他已经被夺爵,而且也降了职,跑到这个荒凉之地呆了这么久,就算多大的罪,也该赎完了吧!他以这个任务为耻,他觉得这是打他的脸,让他颜面扫地。

于是他给武帝上书,“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禽也。”他也要出征,要挣回面子。廉颇虽老,尚能吃饭。

路博德所说也并非错误,匈奴南下,一般都是秋分时节,草长马肥。而汉朝北伐,多在开春,草原青黄不接的月份。各挑己长,各攻敌短。

接到路博德的奏折,武帝生气了。这个时候,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部队早已经出发,去了天山。大战略的问题已经不能变更。武帝把问题看在李陵身上。如果说秋季不宜出兵,当初贰师将军没出发时,路博德为什么不上书劝谏?而李陵回到张掖后他才上书?肯定是李陵,接受任务后又后悔了,所以才让路博德找借口。

于是武帝马上下诏令给路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你跟李陵之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别想骗我。你要出征就去吧。现在匈奴进入西河地区,你跟公孙敖去截击。同时武帝又下诏给李陵:“以九月发,出庶虏鄣,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骑置以闻。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具以书对。”你不是后悔了吗?马上出发,一刻也不让你逗留。先出兵到东浚稽山南龙勒水,如果没有敌兵,就从赵破奴走的那条老路回到受降城,沿途派骑兵将你的消息报告朝廷!还有,你到底跟路博德说了什么?老老实实上书给我,一个字也别遗漏。

武帝真的是生气了,你平庸无能,我可以容忍,但我不能容忍你不懂装懂,不行装行。我不能容忍你欺骗我。他要时时刻刻监督李陵,知道他的动向。贰师将军那边他倒不怎么在心,他这是跟李陵较上劲了。

当他后来明白一切的时候,大概他是后悔死了。

李陵率领部队出发了,他跟他的五千人出居延关,向北走去。他其实还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武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下诏催他出发,又问他跟路博德说了什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出兵就这么曲折,这是不祥的。

走了三十多天,终于到了浚稽山,这是这次任务的终点,如果这里没有敌人,他将要率兵转向东南,向受降城进发。

行军途中,他将沿途的山川河流地形制成地图,派部下陈步乐送到朝廷,顺便将行军情况告知朝廷,完成武帝当初的要求。

武帝召见了陈步乐,听说李陵能得士兵死力,武帝很开心,马上提拔陈步乐为郎官。这才是古名将所为啊!看来李陵值得培养,李家必能中兴。

就在李陵以为可以回军的时候,单于率领三万多骑兵突然出现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征兆。五千对三万,而且对方是骑兵,汉军是步兵,对比过于悬殊。

不是说单于早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这仗怎么打?战局似乎已经注定。

但是李陵自有办法。目前最重要的是,阻止敌军骑兵的冲击。如果让敌军骑兵冲击过来,这五千人就全都成肉饼了。于是他马上率军撤到左右浚稽山之间,命令士兵们用大车结营,将周围环绕起来。这一招,几十年前卫青曾经用过,那次也是同匈奴骑兵作战。大车环绕,保护了三军将士,匈奴骑兵只好望车兴叹。

营阵扎好,李陵率军在营外摆阵,阵分两部分,长戟盾牌在前防守,弓弩在后。怎么作战,李陵心中早有计划。对付匈奴骑兵,他知道什么武器最有效。摆好阵后,李陵下令:“闻鼓则进,闻金则止。”

匈奴骑兵见汉军少,而且又都是步兵,很不放在眼里。单于一声令下,无数骑兵顿时如向汉军冲去。这样的冲击,这样的阵势,他们相信,只要一个回合,汉军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不过到时候汉军肯定已经被踩扁。

当匈奴骑兵居高临下,卷地而来的时候,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汉军前阵丝毫不动,后阵弓弩手严阵以待,一声令下,上千弓弩一时俱发,弓箭如同漫天飞蝗,遮天蔽日,向匈奴骑兵飞去。“哗——”一阵,“哗——”,又是一阵。

来势凶猛的匈奴骑兵猝不及防,纷纷应弦而倒,战马嘶鸣着,骑兵惨叫着,人与马从山坡上往下翻滚着。幸而能起的匈奴兵屁滚尿流地往山上退去。汉军阵中,前阵士兵马上乘胜追击,一时杀喊声震天,数千匈奴兵成为刀下之鬼。

一战下来,单于彻底知道到底谁厉害了。兵力优势虽然依旧存在,但是战术运用,士兵的素质显然不如汉军。看来想要取胜,还得增兵。于是单于将左右贤王的兵马调来,八万人连同单于的人马,十多万人将汉军团团围住。但是他们始终无法突破汉军的车阵,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

李陵率领部队一边战斗,一边有计划地向南撤退。匈奴只能跟着移动,毫无办法。几天后,到了一个山谷中。连日恶战,很多汉军士兵也负了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形势异常严峻起来。

大敌当前,敏锐的李陵发现一个问题,士兵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出战时总显得优柔寡断,似乎心怀眷恋——或者可以说,有些畏惧死亡。

如果是一支仓促组建的部队,这种现象是很正常的。但他的这些士兵他了解,个个能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能够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一点他很有信心,但这次为什么会士气如此低落?到底士兵们心中有什么顾虑?

久在边塞屯守的李陵心中其实有了答案,“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莫非是军中私藏女子,才让这些铁骨硬汉化为绕指柔情?搜索下来,果然如此。当初中原处死过一些罪犯,他们的妻子子女被发配到边疆,现在这些女人成为士兵们的妻子,随行在军中。

军中马上展开一场大搜捕。

大战在即,汉军士兵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帅派人将他们的妻子揪出营帐。这些苦命的女人或许已经知道前面有怎样的命运在等着她们,她们哭喊着,攀拽着,只要碰到任何东西,就死死抓住不肯放手,但她们柔弱的身体,纤细的手臂怎么能抗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战士?她们被拉出来,丢在地上,她们用惊恐的眼神搜寻着自己的男人,希望男人能在这一刻扑上来,拼死保卫她们。男人们出去打仗,她们在营中惴惴不安,为男人担惊受怕,现在男人们就在眼前,而她们却要被处死!她们看到她们的男人,她们的男人个个眼红如兽,面目狰狞可怕,但他们就是死死的站着,一步也不敢向前。

久经训练的士兵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就算泰山崩于前也是岿然不动,就算亲人被处死也无动于衷。

他们并非无动于衷,他们的内心深处如恶浪翻滚,但他们就是不能上前阻止。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砍头,看着亲人的血流淌一地,流过来,沾染在他们脚上,搅动着他们的灵魂。他们闭着眼睛,将这痛苦封存在心中。他们抬起头,看见了愤怒的主帅。

战斗随时会发生,敌人就在眼前,而你们,却个个留恋你们的温柔乡!这算哪门子军人!这些年来我们拼命训练,为了什么?就为了在战争中躺在女人的怀抱中,然后就这样死去?弱者!懦夫!你们忘了我们肩上的使命,忘了一个军人的天职,你们不配做军人,更不配做我李陵的部下!如果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那么,来,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点燃你们胸中的怒火,跟我来!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或许李陵是残忍的,但是危急关头,作为一个将领,他只能想尽办法争取胜利,或者保全军队。这是他的责任。

第二天,又是一场大战,这一战,汉军个个如猛兽出山,他们将胸中的怒火全发泄在匈奴士兵身上。是的,就是因为匈奴,他们不得不远离家乡,屯守边境,就是因为有匈奴,他们天天裹甲而眠,枕戈待旦,就是因为匈奴,他们不得不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无能为力……

这一切,就是因为匈奴,该死的匈奴。

汉军疯了,他们杀红了眼,他们要杀死匈奴兵,他们要做野兽,咬死匈奴兵。

这是令匈奴人胆战心惊的一天,他们仿佛身处噩梦中,这一天,匈奴又损失了三千多士兵。

汉军沿着故龙城道向东南方向撤退,天天恶战,身边的人一个个负伤,一个个死去。或许昨天还并肩作战,但是今天,已经不知道他遗尸何处。四五天后,他们来到一处大泽。这里到处生长着芦苇,这样的地理条件,最适合火攻。匈奴人不是傻子,他们想到了这个办法,于是顺风放火,而李陵也让士兵纵火,烧出一段隔离地带,保护了自己。

汉军这样且战且行,来到山下。距离关塞越来越近,每南行一段路程,他们生还的希望就更大,但是他们面临的形势也更加严峻。单于让自己的儿子率领骑兵攻击汉军,汉军在林间同匈奴骑兵周旋,又斩杀几千人。这一次汉军的连弩差点儿射中单于。单于仓皇下马逃开。

喜事并不只是这一件,还有更好的消息等着他们。这一天,他们抓住了一些匈奴兵,从这些俘虏口中得知,单于已经按捺不住了,“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光是眼前这些汉军就够他受的了,万一这些不过是诱饵,更多的汉军已经在前方不知什么地方埋伏好了,正等着他们上钩,那就糟糕了。单于不打算追击了,既然这块儿硬骨头啃不下,还是放弃算了。

但是单于手下的那些当户君长都不同意,“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单于亲自率军围攻,而且以十多万的优势兵力对付数千汉军,还是骑兵对步兵,如果这样都不能取胜,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让那些匈奴的附庸国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匈奴?再说,以后还有什么底气跟汉朝打交道?还有四五十里才能到平原,平地上汉军的战车就会发挥巨大作用,那就不是骑兵所能对付了。利用这四五十里的山谷,再发动攻击,如果还不行,那就算了。

这个消息对汉军来说不啻于天大的喜讯。匈奴已经沉不住气了,只要坚持几天,熬过这几十里,就胜利在望了。关塞,国家,亲人,我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他们不知道,这里其实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归宿,几天后,他们将在这里全线溃败。

剩下这几十里,对于汉军来说仿佛地狱之路,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每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匈奴兵发动前所未有的攻势,每天进攻几十次,这种轮番冲击,让汉军疲于应付,他们不能吃饭,不能放松警惕,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必须绷得紧紧的,眼睛必须死死盯着,耳朵必须敏锐地捕捉哪怕任何细微的动静。

对大战的警惕,对生还的渴望,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些情绪交织着在他们心头涌动,让他们浑身颤抖。

他们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这种折磨,让人崩溃。不如就这样死吧,死了什么就都不知道了,没有痛苦,没有折磨,没有心神不宁,没有惊慌失措…….

李陵看着他的这些士兵,他的这些亲爱的弟兄们。他们有的丢失了胳膊,有的不见了一条腿,有的躺在战车上,只剩下一口气,浑身被鲜血染红,鲜血甚至从车上渗出来,沥沥漉漉洒了一路。但是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坚毅,没有不安,只有渴望。李陵看着他们,他心痛,但是他也自豪,这才是他的士兵,他亲爱的兄弟。

只要再坚持几天,就会离开山谷,来到平地,到时候,就安全了。

他望着南方,现在,还有好几支部队也在征讨匈奴,但是看现在的形势,匈奴兵都集中在这里,他们肯定没有什么收获,那么,他们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见他们过来支援?

李陵心中焦急不安。他看着身边这些战士,他们个个早已伤痕累累,前面还有更险恶的环境等着他们,他们还能支持下来吗?

李陵的担心是多余的。“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沬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

他的士兵是好样的,没给他丢脸,没给大汉帝国丢脸。他们用生命捍卫着军人的荣誉,捍卫着国家的尊严。

面对汉军的死战,单于绝望了,看来真得放弃这块骨头了,这不是他能啃下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单于得到了一个让他绝对意想不到的人,而战局也将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李陵军中有一个军侯名叫管敢,被校尉欺负,他气愤不过,于是逃离汉军,投降匈奴。他将汉军的所有情况告诉单于,“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成安侯,即是韩延年。

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自己身边的人,因为他们熟谙你的情况,知道你的弱点。他们的进攻,对你来说将是致命的。

而这一切汉军并不知道。匈奴本已放缓攻势,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巨大的希望。但是忽然间,无数匈奴骑兵围涌上来,拦住他们的归路,将他们包围在山谷中,从山上四面放箭。他们居高临下,优势尽占,一边射箭一边大喊:“李陵、韩延年速速投降!李陵、韩延年速速投降!”

李陵知道,他们的底细被匈奴尽知,事情危殆。他率领汉军拼死向南撤退,一边撤退一边反射,一天之内,所剩的五十万支箭都用尽了。刀,卷了;剑,折了;戟,断了;箭,尽了,现在,他们彻底弹尽粮绝,陷入绝境了。近两千兄弟已经战死,现在所剩的,就只有他们这三千多人了。于是士兵们撅断车辐,官吏们拿着短刀,退入峡谷中。匈奴从山上滚下大石头,一个个汉军士兵被砸中,倒下再也不能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匈奴停止了进攻,在四周扎下营来。汉军也驻扎下来,等候又一个惨烈白天的到来。李陵来回走动着,他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情绪激动,焦躁不安。一会儿,他提着剑,走出军营。左右卫兵连忙跟上去。李陵大声喝止道:“不要跟随我,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人去取单于的首级。”

他不是张飞关羽,单于也不是颜良文丑,他只是觉得胸中有股抑郁之气,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在外边徘徊良久,苦思对策,却最终无可奈何。士兵们在营中不安地等待着主帅的归来。很久,李陵回来了,叹息道:“兵败,死矣!”

朝廷的军律他是知道的,兵败就得废黜,如果亡失过多,就难逃一死。爷爷的事情就算是个意外,但是还有很多人的前车之鉴。

公孙敖,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后来于骠骑将军霍去病北伐,没能按时会师,论律当斩,赎为庶人。这是李陵知道的,还有他目前不知道的,这次公孙敖也一起出征匈奴,亡失太多,论律当斩,吓得他装死躲过一劫,隐匿民间五六年才敢露面。

赵食其,跟随大将军卫青北伐,迷路,当斩,赎为庶人。

郭昌,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击昆明,无功,夺印。

……

后世臣子们津津乐道的贰师将军征伐大宛,武帝以为万里征讨,不录其过,但这是有原因的,贰师将军身份特殊,非他人所能比拟。

左右有人对李陵说,未必一定得死,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先投降匈奴,保全性命,然后找机会回国。以前赵破奴就是这样,皇帝并不会怪罪。但是这话不是李陵想听的,他打断此人的话:“不要说了!我若不死,便不是壮士!”但他其实心有所动,这无疑让他多了一个选择。

入夜后,李陵将士兵们召集起来,将旌旗砍断,跟珍宝一起埋于地下,做好突围的准备。他叹息道:“如果能够每人再有几十支箭,就足以脱身了。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不能再战,天明就只有束手就擒!不如趁着夜色逃出,或许还有人能够回到关内,报告陛下。”他让士兵每人带二升干粮,一些冰,约定在遮虏鄣汇合。然后,抓紧时间休息,积蓄力量,准备突围。

夜半时分,李陵让人击鼓招呼士兵们起来,但鼓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声音。时间来不及了。再见了兄弟们,但愿你们能活着出去。李陵跟韩延年跨上战马,带上十几个士兵,突破重围,向南逃去。身后,数千匈奴骑兵紧追不舍。李陵最终没能成功,韩延年战死之后,他投降了匈奴。最终,只有四百多士兵逃到边关。

李陵的战役,牵动着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心,从皇帝到大臣,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候李陵的消息。“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大臣们一个个笑眯眯地端着酒杯,恭贺皇帝又有了一个出色的战将,这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但是不久,李陵战败的消息传来,“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对于武帝来说,五千人的队伍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召集数十万大军。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忠诚,是臣子的誓死效忠。你可以战败,这不要紧,就算按律当斩,也允许你赎罪。但你不能背叛,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武帝将李陵的母亲及妻子家人召到宫中,让相士看相,并无死丧色。看来李陵并没有死。几天后,李陵投降的消息传来,武帝震怒了,他将陈步乐召来,厉声责问:“你不是说李陵能得士兵死力吗?你不是说李陵多厉害吗?他怎么投降了?”

陈步乐自杀谢罪。

武帝将愤怒带到朝堂之上,朝中大臣都归罪于李陵,他有负皇恩,有负社稷,他是个罪臣。而太史公司马迁则认为李陵的功劳要比罪过大,而且以他的为人来推测,他肯定是打算效法曹沫等人,等待机会立功。武帝大怒,认为司马迁这是替李陵狡辩,对贰师将军不敬——李陵牵制了匈奴主力,贰师将军所获无几,自然谈不上立功。而他率领了三万人,战果却远不及李陵的五千人。武帝认为司马迁是褒李贬贰师,于是将他处以宫刑。而对于逃到边关的四百人,起初朝廷不闻不问,时间久了,武帝也想通了,知道自己有点儿过分,于是派人慰劳他们。

一年多后,武帝派公孙敖入匈奴中接应李陵。公孙敖走了一圈,回来说:“抓到俘虏,说是李陵真心投靠了匈奴,还教匈奴如何防备汉军。所以我什么也没获得。”他没能接回李陵,却带回来这么一个糟糕的消息。

武帝暴怒了,李陵胆敢背叛!“来人,将李家老小全部抓起来,砍头,一个也不要留,杀死,杀光!”李陵一家老小被推上了断头台。非但朝廷,李陵的家乡陇西人也都以李家为耻。李家三代的英名毁于一旦。

但他们也都错怪李陵了,教匈奴的不是李陵,而是一个叫李绪的人。李陵痛苦不堪,他找机会刺死了李绪,而这个李绪深得大阏氏的欢心,大阏氏知道李绪被杀,大怒,要处死李陵。幸好单于的庇护,将他送到北海,方逃过一劫。

他的余生,在历史上只出现三次。一次是御史大夫商丘成率领两万万士兵讨伐匈奴,走了一圈,没见着人,撤军返回。匈奴大将与李陵率领三万多骑兵追击,到浚稽山追上了,双方一连交战九天,“汉兵陷陈却敌,杀伤虏甚众。”虏不利,还去。

李陵可以以五千步兵对付单于的十几万骑兵,以不到两千人的代价换来一万多人的斩获,但却不能以三万骑兵对付汉军两万多人,而且商丘成并非沙场老手,他只是个做文职的,一直身处朝廷,没有任何带兵作战经验,但却能大胜李陵,个种原因,李陵自己知道。

另一次,苏武被扣押在北海放牧,正巧李陵被单于藏到北海,他们得以见面。李陵和苏武曾经同阶为臣,而且都曾做过侍中,苏武长兄去世,苏武当时身在匈奴,还是李陵帮忙送葬,两人关系非常要好。

面对故交,李陵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韝毳幕,以御风雨;羶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他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祖国,思念着家乡,但是如今,他家人被戮,他自己身败名裂,他有何面目再回祖国!再说,朝廷遇臣子恩情太薄,动辄灭族,足寒人心。

但苏武是个硬汉,忠心为国,并不为所动。在苏武面前,李陵自惭形秽了。“‘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当得知苏武可以回国的时候,他马上兴奋地跑来祝贺,“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他是真心羡慕苏武,苏武如今功德圆满,将会名垂青史,而他呢?看看故人,想想自己,他感慨万千,借着酒兴起舞道:“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一切都已经无可奈何,他也不敢再希望什么,只要故人知道自己的心就行了。

第三次,武帝去世后,昭帝即位,霍光辅政。霍光跟朝中另一个重臣上官桀同李陵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他们特意派李陵的老朋友,陇西人任立政出使匈奴,希望能游说李陵返回朝廷。这个时候李陵已经身归匈奴十几年了。任立政运气很好,到达匈奴后,单于设酒招待他们,而李陵跟另一个降臣卫律都在座中作陪。宴会之上无法交谈,任立政多次目视李陵,然后摸着自己的刀环,偷偷捏李陵的脚,给他暗示。环者,还也。李陵何尝不明白!他其实满心矛盾,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有太多苦楚,有太多顾虑。

故国,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少年,有他的回忆,有他亲爱的家人——但是他们已经长眠于地下。那是个让他备受煎熬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静,不由不想,一旦想起,又会让他肝肠寸断。回?不回?回?不回?这两种思绪折磨着他,让他彻夜难眠。

后来卫律跟李陵带着牛酒看望任立政,任立政故意大声说:“朝廷已经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年幼,现在是霍子孟、上官少叔辅政。”李陵沉默了,喝着闷酒,低头不语。一会儿,他摸摸自己的辫子,看看自己的胡服,叹息道:“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

这之后,李陵湮没在历史中。元平元年,李陵去世,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匈奴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朝思暮想的故国去。

李陵的辉煌时代过去了,他的一生,最精彩的一页,也正是他最耻辱的一页。这一页是如此短暂,前后仅仅十几天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却让历史记住了他,让后人记住了他。他的痛苦,他的无奈,让他成了历史上、文学史上一个经典形象、悲情英雄。

至于他为何选择投降,到底是他畏惧死亡,还是如他自己跟司马迁等人所说,是希望找机会立功,将功补过,因为他家人被戮,这种情况没能出现,也成为一个谜。或许,答案只有李陵自己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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