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奶奶的房间出来,世界突然安静了,他也不说话,抬起了头,用手使劲的去擦拭了一下眼睛,然后帅气的转了一个圈躲过了我的视线,我没有想到他在擦眼泪,刚刚他在奶奶面前可是一直在用生硬的话安慰奶奶的。
从九楼坐电梯到一层也不需要多长时间,夜幕已经降临,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梦境一般,灯火阑珊,伴着阵阵轻柔的风,他擤了一下鼻涕,发出的声响似乎惊动了这座城,我抬头一看,他的眼睛已经溢满了泪水,红红的眼睛不知道定在这座城市的哪一处,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好无助,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安慰他,我知道所有的安慰说出口会更加痛心,我像个突然口齿的孩子,只怯怯的说了一句,“别哭嘛”,这句话应该是把我年龄和阅历退回到了零的状态吧。
“我就是心疼我奶奶,你看我奶奶今晚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她肯定偷偷的哭了很多次”,我又沉默了,我知道失去亲人的心情啊,我更知道害怕亲人失去的心情啊。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言辞去回应他,因为我不想骗他,我不想说“也许奶奶不难过”这样的话,更不想说“也许奶奶没有哭过”这样欺骗自己又欺骗他的话,我没有说出“其实我也觉得她应该哭过很多次”这类的话,虽然我看得出奶奶红肿的眼睛,“奶奶很坚强的”,我又说了一句低龄的话,在风中一直回荡,走过红绿灯,踩过斑马线,这句话还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紧紧的拽着他的手,总想给他一点力量,他开始沉默了,我也不敢抬头看他的样子,我不知道我能够做点什么才是值得的。
“你说癌症为什么总要侵蚀老人啊”,在进轻轨的扶梯上,他平淡的问我,没有任何被惊扰的声音,却惊动了我的泪腺,我的鼻子突然被堵得难受,眼睛突然被泪水胀得难受,这句话是那么熟悉,突然把我的时光倒退六年,我站在父亲面前,像申诉一样的问了他这样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当时父亲在我的脸上定了一分钟,然后别过我的脸背对着我说,“因为老人抵抗力下降了,细菌就更容易侵蚀了”,刷卡进轻轨站的时候,我把父亲的这句话又复述了一遍,我知道也许没有说服力,像当年我就不相信我爸爸的这句话一样,但我也没有其他能够说服他的理由,硬生生的塞了这样一句话。他应该还是有点接受的,不像我当年反问我爸,“刚出生的孩子抵抗力不是应该更弱吗”让我父亲回答不上来。
轻轨上,我像个被设定好的机器人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别想了别想了”,我知道说的一些废话,可我还在傻愣愣的说。
生命的面前,我们真的要敬畏吗?为什么生命就不敬畏我们,六年前,我就开始反复问这句话,为什么生命真的不负责任,带着情感来,不带情感走。它从来不会考虑给其他生命带来的伤害吗?它从来不会顾及给其他生命带来的牵绊吗?
六年后,我又在反复思考,生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来的时候,是有价值的,不能评估的价值,有期盼,有欢笑,还有依附在生命上的憧憬,它的降临可以让人热泪盈眶,也可以让人满心欢喜。它是那么神圣,我们不得不敬畏。它降临的那一天,应该是负责把它带来这个世界的人最狂欢的一天,是他的第二个生命,从此他又多了一份生活的价值。那一刻,生命是欣喜,是快乐,我们无需敬畏它。
后来,我知道,生命终将会离开。这一次,它应该是痛苦的,是不舍的。如果负责把它带来这个世界的人看着它离开,是不是很残忍,上天应该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上天安排了另一批人去送它。那是一批生命带来的另一批生命,他们朝气蓬勃,他们铿锵有力,可上天是不是依然犯错了,两代生命之间依然血浓于水,依然是无法评估的感情啊!那三代之间呢?又亦可胜过两代之间的感情,因为感情是人心所动,与其他一切毫无关联啊!
但我们也是生命,我们依然要一次又一次的接受着改朝换代,一次又一次的承认,春去秋来是四季的正常更替。
六年前,我的爷爷去世了,这场与生命的抗衡,他终究输了,那一年,他六十岁,我十六岁,我还不相信生命可以真的永远的失去,所以在爷爷离开的那一刻我像匹野狼一样咆哮,依然唤不醒离开的爷爷。我试着去相信他只是沉睡了,守在殡仪旁等他醒来,却依然没有消息,哦,我知道了。也许爷爷的这场生命真的走了。
六年中,身边的人也承受着失去的痛苦,我开始变得口齿,唯一能够一次又一次做到的就是陪哭,这是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无奈的做法。
六年后,我突然害怕陪伴身边的人失去,口齿得也哭不出来,我想如果这次选择敬畏,是不是上天就可以妥协一点。
生命啊,真的是个无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