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唐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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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是一个内在矛盾体:一方面担心李世民的功劳盖过哥哥,影响皇位的有序传递;另一方面为有这样一个神武绝伦的儿子而感到无比自豪。
这种内在矛盾日积月累之后,开始悄无声息地影响他的外在行为:一方面不断打压秦王府势力;另一方面不断抬高秦王的地位。
这是不是不正常?
看似矛盾的背后,是感情与权力的高度统一,他深爱着他的所有孩子。
李渊为了表彰李世民的不朽功勋,频频给李世民带高帽——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局地)、尚书令(全国)、太尉、司徒。
他很快发现,当将太尉、司徒等正一品的帽子抛出去之后,自己手头上也再无更高的帽子可用。他一下犯了愁,因为在攻取洛阳过程中,李世民那勇猛卓绝的表现实在是无与伦比,不重重的奖励,自己心里始终不平安。
凡事就怕认真,李渊在封官这件事上认了真,动了感情,生生造出一个官,一个有史以来,除了皇帝、太子以外,最高的官儿——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的表面权力仅次于皇帝与太子,但他的实际权力,可能比谁都大。
太子李建成开始夜夜失眠,他担心李渊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将皇位传给李世民。他开始胡思乱想,秦王府、天策上将府、太子府、皇宫——李建成似乎看到了李世民一步一个脚印地,要将自己挤出历史舞台。
兄弟也分亲疏,特别到了同病相怜的时候。失眠的李建成拉上失意的李元吉,开始研究“众矢之的”李世民:老二之所以无法无天、目空一切,凭什么?
还不是凭他身后的那帮家伙们,特别是“坏家伙”杜如晦与老家伙房玄龄!——李建成与李元吉经过反复研讨之后,开始行动。
要想阻止李世民进一步生长,唯一的方法就是断了他的根,堵住他的脉!杜如晦与房玄龄,就是李世民的两条根脉。
当外患逐渐消失的时候,内忧便成了家常便饭。李世民平定了北方,李孝恭平定了南方,来自外部的压力已基本解除。所有人都笃信:在李氏家族内部,一场血雨腥风,将不可避免。而解决家族内部矛盾有且仅有一种方法:死人。
就看谁先死。
李建成找到父亲李渊,说了很多的话,将杜如晦与房玄龄的过去、现在与可能的将来掰开揉碎给李渊看,并拿出火镰,将父亲的胸中怒火又一次引燃。
李建成努力使父亲相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有时就是一团浆糊,越搅越乱。毫无疑问,杜如晦与房玄龄就是两位彻头彻尾的搅局者,没有他们,李氏一家会永远相亲相爱的生活下去。这一下说到了李渊的心坎上。
不过即使李建成不说,李渊也会行动,只不过一早一晚。
很快,杜如晦与房玄龄便如两颗足球,被李渊左右开射,一脚一个,从李世民身边踢向诗一样的远方——李渊坚信,房、杜二人能够成全李世民,李世民也一定能够成全房、杜。要是一直相互成全个不停,李建成肯定没戏。
不但没戏,而且很可能连命也没了。
为了所有的孩子们,是该出手了。
滚蛋吧,“晦”“龄”君!不杀你们,仅仅是因为暂时还找不出杀你们的理由。
杜如晦与房玄龄离开了,李世民如同被釜底抽了薪,立刻陷入抑郁之中。这种极端低落的情绪,在他后来写的《威凤赋》中表露无疑。
杜如晦是方向盘,房玄龄是发动机,长孙无忌是润滑油,尉迟敬德是轮胎,失去方向盘与发动机的李世民坐在车里,万念俱灰。
就这样蓦然分手,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临行方知情深厚,多少往事在心头。啊,山悠悠,水悠悠,一路上风吹不散这点点愁 ——失去左膀右臂的李世民,情绪一落千丈,面对大哥、四弟的咄咄逼人与父亲的一味袒护,他甚至想到了死。
他一死,就得有许多人陪他一起死,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大舅哥,依据皇室宫廷斗争法则,他一定会死;尉迟恭曾无意中羞辱李元吉多次,按照小人睚眦必报法则,他也得死。
人类在面临必然死亡时,必然会选择逃避死亡,这是人类本能。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也不例外。他们不止一次找李世民,强烈提议:现在火烧眉毛,应立刻动手,迅速消灭李建成。
李世民不止一次地拒绝了他们。李世民的理由是,毕竟是亲兄弟,下不了手。太子与齐王多行不义,最好让他们“自闭”,或者是当他们举起屠刀的时候,再代表正义实施擒拿。
别人举起屠刀,你不早成刀下鬼!不善言辞的尉迟恭骂李世民太傻。
几轮深入交流下来,长孙无忌与尉迟恭终于摸清秦王内心:他是担心,没有杜如晦、房玄龄参与的政变,最终会演变为笑谈。
这还不容易!我去将杜、房召回来!长孙无忌自告奋勇。
满怀希望的长孙无忌,最终满怀失望而归:没有皇帝的命令,杜、房二人不敢来。李世民气愤至极,解下佩剑扔给尉迟恭,再去请一次,如果还不来,就砍了他们的头!
尉迟恭见到杜如晦、房玄龄之后,扭了扭脖子,松了松肩膀:有件事情,想跟两位商量一下。杜、房二人看了一眼即将近距离搏击的尉迟恭: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强制执行,有时的确是保证事情顺利推进的有效手段,不过尉迟恭的强硬行为,在杜如晦与房玄龄的心里似乎留下了阴影,若干年后,尉迟恭与杜、房二人的矛盾彻底激化,为了化解矛盾,李世民只能丢车保帅,将尉迟恭远远调离京城。
发动机与方向盘回归原位之后,一辆超级跑车被重新组装完毕,在天策府短暂亮相之后,开往事先安排好的车祸现场——玄武门。
玄武门之变使得李世民更加确信,尽管未来的路依旧蜿蜒曲折,但自己有杜如晦这个方向盘,一定可以精准驾驶。
等待杜如晦的,又是一轮封官浪潮:太子左庶子、兵部尚书、侍中、吏部上书、尚书右仆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杜如晦身兼数职,每一个职位,他都干的很出色,于是有人开始嫉妒。
起初李世民并没在意,可打小报告的越来越多,严重影响了官场秩序,李世民拍案而起:能者多劳,劳者多得,天经地义。贞观刚刚起步,百业待兴,正是用人的时候,杜如晦聪明能干,我让他替我多分担些又怎么了!你们台上台下嘀嘀咕咕,有本事你们上!
嫉妒,是一种潜伏的罪。
在领导抬举之下,身为宰相的杜如晦满怀感恩之情,在自己身体里注入大量鸡血之后,开始忘我工作。披星戴月、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最终呕心沥血。
杜如晦透支着自己的身体,他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人的身体,水占55%,蛋白质占20%,体脂肪占20%,无机物仅仅占5%一一表征力量的无机物,占比少的可怜,而其中的铁元素仅仅占了人体质量的0.0083%——人真的不是铁打的。
可悲的是,人在健康的时候,往往将自己当钢铁用。
贞观以后,杜如晦仅仅做了四年的钢铁巨人,便轰然倒下一一公元630年的冬天,杜如晦一病不起。
杜如晦请求辞职,李世民只能哭着同意。
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李世民以国家的名义,遍访名医奇药,想要维持杜如晦的生命。不过由于杜如晦身体透支太过严重,所有医药已无力回天。杜如晦奄奄一息时,李世民先是派遣太子李承乾到杜如晦家里慰问,随后亲自登门,抚摸着杜如晦已经干枯的手,痛哭流涕。并趁着杜如晦清醒,分别升杜构(杜如晦大儿子)、杜荷(杜如晦小儿子)为尚舍奉御、尚乘奉御(尚舍奉御与尚乘奉御为均为皇帝亲信)。
杜如晦形容槁枯,气尽人绝。李世民失掉了膀臂,呆在内宫,三天没有上朝。
三天以后,李世民走出门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追赠杜如晦为司空,封莱国公,谥号(文)成。
盖棺定论。简单的一个谥号,却是对一个人一生的高度总结。
需要说明的是,谥号也分等级,唐朝初期文职干部的谥号,按照等级排名前十的依次是:贞、成、忠、端、定、简、懿、肃、毅、宪。
生前数一数二的杜如晦,死后依然数一数二。不过死都死了,杜如晦已不在乎名利。他所在乎的,应该是他的儿子们能否安安稳稳,有始有终。
公元643年,也就是杜如晦死去十三年后,身为驸马都尉、尚乘奉御与襄阳郡公的杜荷(娶太宗第十六女城阳公主为妻),因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被杀。受弟弟牵连而被流放岭南的杜构,最终也死于边野。
儿子的失败,无法磨灭父亲的功绩。晚年的李世民总是能够时时忆起杜如晦。有人进献一颗香瓜,李世民啃了两口便落下泪来:好的东西应该分享,将香瓜一分为二,一半留下给我,一半给如晦吧!
当李世民因房玄龄劳苦功高,要赏赐他银腰带时,又想起了杜如晦:要是如晦现在活着,该有多好!烦劳你跑一趟杜陵,替我给如晦送过去一条金的吧,他不喜欢银的。
既然杜如晦令李世民如此刻骨铭心,为什么不让他陪葬昭陵?
很简单,杜如晦死得太早,他死的时候,李世民还不知道陕西礼泉县城西北22.5公里的九嵕(zong)山,风景竟是如此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