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与她无关,这里只是她释放悲痛的祭坛。
接近夏天,中午的太阳像自以为是没有教养的莽汉,成吨成吨热乎乎的阳光兜头盖脸地砸下来。那些矮楼房因为生在市中心,一个赛一个地高傲、冷漠,虽然彼此接近,却毫无呼应。
沿着二环东路汽车汇成的堤坝散步,穿行在自以为是和高傲冷漠中,困乏而麻木。
忽然,一声悠长、粗鄙的嚎啕传来。一个女人俯首在路边花坛,大哭着。花坛很宽阔,里面的草坪在专职园丁的修剪下,如同铺展开的碧绿天鹅绒地毯,每一根草叶都闪现时尚的光华。但是,这些都与她无关,这里只是她释放悲痛的祭坛。
看起来她已经哭了一阵子了,因为她站得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不像刚刚来到。她微微俯身,只是把头探进花坛的栅栏。所有的痛苦、泪水、悲声,都从这个器官表达。她把这个花坛和这方寸草坪,暂时挪离了这个星球。这里,只有她的痛苦、她的泪水、她的悲声。也许,她不愿把泪水洒在无情的二环东路,把悲声让幸福的别人听到。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哭泣,眼泪连成串流堕而下,像一条河从心里直直地淌出来。哭声又粗又高又长,浑不似女人的声音,那是从胸膛透过喉管吼出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情感,发泄的嘶吼超过了悲痛,甚至分辨不出悲哀,仿佛一只被欺辱被伤害的动物,气愤的嗥叫淹没了受伤的痛苦。
她穿着体面,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一个硕大的女式皮包斜甩在身后。一切都安排地熨熨帖贴,仿佛早就想好了要在这里大哭一场,又仿佛正在好好地走着,突然发生了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悲从中来,索性在这里哭一顿好了。
是突闻失去亲人,还是受到了欺骗?是慨叹人生无常,还是愤恨世态炎凉?小说家在的话,自会编出无数绝妙而深刻的故事。总之,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幕更能让人深深地体会到,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我们所有的高傲都值不过一阵痛哭!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是安慰,还是询问,抑或是帮助?过路人一群一群地过去,没有人看她一眼。对于她来讲,他们仿佛是一群一群的鱼,冷漠,高傲,像那整饬美丽的草坪一样,与她无关。
我也是那样的一根草、一条鱼,就这样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