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相隔1684里,结婚在一起1561天,分开3549天。
他离开是为做官,做官是为实现胸中的抱负:兼济天下。这是他和他们共同的抱负。但首先要达。
雨夜,她在窗下挑灯补衣,补他的衣。她的影子在窗纸上微微颤动,像一朵花落风前的震颤。
他精疲力竭,忙于应酬之后都是这感觉,至今也未惯。
这里也是雨夜,雨点打在窗外的芭蕉叶子,声音清脆——他听来很清凉,甚至清冷。
是,秋了,心在听。
她也听到了这雨打芭蕉声,一声一声一声,一一缝进了她的针脚,潮润了他的衣,青衣。
他展开纸,挑灯对窗,写公文,写,写写不完的公文。
她如今怎样呢?
哗哗声疾起来,他恍然:是窗外的池塘。
秋池,秋水,秋雨,秋凉。
心总是最先听到秋的。
那夜他不期然回来,穿的就是这袭青衣。那是春天,娇芳初嫩,雨丝润湿了他的发他的衣,还有,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亮得让她害羞,每次都瞧得她脸红,他还一边微笑着:简直讨厌死啦!
他的眼眸天生是为我准备的。她在背后对女伴说,脸上开满夭夭的羞涩。
那夜,对窗,灯焰跳啊跳啊,他的眼眸亮啊亮啊。说的都是什么话哟?都是让她害羞地依偎在他怀里哪怕像云朵一样化去仿佛自己的一生都是他的而不是自己的一样的话哟!
他写不下去了:官职卑微,有志不获骋。他知道自己的缺点:不会阿谀逢迎。
有些缺点是改不掉的。
可能我的一生就这样了吧?他叹了一口气,灯影摇曳的像一杯苦酒泛起的波纹。
才华有时是一把刀子,而且只会捅向自己的肉心。
人心肉长,那夜,他和她说了三春三秋的话,剪烛一次又一次。
她知道她不是他的一切,他有更远大的东西占据心胸。——他和他们都是这样的。因为他们是士人。
他已疲惫不堪,是心累。秋池的水突然涨了不少。
她在长安,他在巴蜀,相隔1684里,分开了3549天,结婚在一起1561天。
他瘦了吗?想到这,针适时地刺了她手指,心一疼。
她吮吮手指,将衣服收起,叠好,放在自己枕边。
然后,然后——她抽出枕下那信,颤抖着,放在灯下,细细地取出那信纸。那是花笺,典雅清秀,上绘双荷花,花下浮交颈双鸳。她细细地抚摸纸廓,因信纸中间烙着他的文字,暖和的像一团火: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或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补衣了,她悠悠喃喃,但我会永记你的这信的。
秋雨,心是不能听的。但池塘里芭蕉上雨声都疾。
明天就辞官!他决定了,铺开纸,写的不是公文。
等他到家,她已病故89天。
(作者:江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