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居易,作者说他非常喜欢用色彩,这点十分认同。
不论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还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或者“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这些诗都有新明的色彩,而且常常是比较“撞色”的大红大绿。
但作者后来在论述到白居易用色之所以逊色于杜甫,找出的理由是白居易晚年患有眼疾,因此,他不可能象杜甫那样写出“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因为他分不出什么深红浅红,这让我觉得多少有些牵强。同是书中引述的白居易写蔷薇的诗“似火浅深红压架,如饧气味绿粘台”,这又作如何说?
其实,我倒觉得,古诗词中用色彩并非哪一家的独门秘笈,几乎所有的古诗人都喜欢用色彩来写景抒情,增添诗词的意境之美。初唐诗人骆宾王的“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一句诗中巧妙地用了白、绿、红、清四种颜色,杜甫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也是用了黄、翠、白、青,而且从点到线,从静到动,意境之美令人叫绝。杨万里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就只用了一种颜色,黄色的蝴蝶与黄色的菜花融为一体,写出了生活中的真趣。杜甫的“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则除了有颜色之外,还有明暗对比,夜色之中孤舟独泊的意境立刻跃然纸上。
而且,我还觉得,白居易的用色也是极美的。再回过头来读那首《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酒是绿的,温酒的炉子和火苗是红的,将下的雪是白的,此时的夜色是黑的,绿、红、白、黑,一共写了四种颜色。四种颜色中,黑和白色是冬天的颜色,很容易联想到肃杀、萧瑟、悲凉,而红和绿则是有生命力的颜色,充满了活力、欲望,这么一对比,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用到撞色的绿和红,而不是用其他的颜色。或者说,如果换成其他的颜色,诗的意境必然要淡然寡味许多了。
有意思的是,杜甫有一首诗为《对雪》:
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
乱云低薄暮,急风舞雪回。
瓢弃樽无绿,炉存火正红。
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我不知道白居易这首《问刘十九》是否学习借鉴了老杜,特别是颈联“瓢弃樽无绿,炉存火正红”与“绿蚊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是如此之相似。但同是对雪之情,两诗的意境却截然不同,杜诗写得那么凄婉哀愁,当时正值安史之乱,杜甫逃离长安时被叛军所抓,解回长安。家人不在,消息全无,一人独坐,天将欲雪,却连酒都没有,只有自己吟诗消愁。而白居易写的却完全是另一种心情,一个寒冷的冬夜,大雪将至,他和刘十九两人,围着烧得旺旺的火炉,刚酿的新酒飘香四溢,此情此景,是当下生活的滋润惬意,是朋友之间的深深情谊,如果要说少点什么,此时只少了樊素和小蛮的歌舞和唱了吧?
再读他的《忆江南》: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这是一首回忆江南美景的词,白居易曾任江州(现江西九江)司马和苏州刺史,对江南的景色自然是非常熟悉,南方与北方的区别,两句诗就概括到点子上了:“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相对于北方来说,南方山青水秀,四季花开,景色迷人,也正因为江南的好,所以才会忆江南。词中写到“绿如蓝”,这个“蓝”,没到过南方的北方人也常常是体会不到的,在贵州、云南、四川那一带的河,几乎一年四季都是这种有些绿得发青的颜色,一个“绿如蓝”,就写出了江南的水的与众不同!而春天的江南,百花盛开,已是红艳之极,红日照耀之下,更是红得似火。红日与红花是同色的,互相烘染,又与绿色江树、绿波粼粼的江水相衬托,江水看起来绿得更绿,以至于绿如蓝了,真妙啊,难道不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