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心理受到创伤是因为他们遇到了困境却无法做出反抗,这些无法进行的反抗会变成所谓的“未完成的动作”,最终“固化”在人们的身体感受或者无法解释的症状中,例如偏头痛、哮喘,他们不是感觉生气或悲伤,而是感觉肌肉酸痛、肠道异常或其他毫无由来的症状。”
上面这段话出自范德考克的《身体从未忘记》,一本讲解心理创伤疗愈的心理书。
读到这句话,裹藏在身体深处的心脏仿佛受到撞击,望着窗外的雨天,想起好多年前的事情。或许,那件事还不足以给我造成心理创伤,但确实真真切切地影响我至今。
如果按照心理治疗的方法,所有的事件都追溯到童年甚至婴儿时期,那么发生在我童年的这件事情能排上号吗?我不知道。
忘记具体哪一年,大约是三四岁的样子(3岁正是人格发展的重要时期之一),我们兄弟仨在家里玩,哥哥突然跑出去,不知去哪拎回来一只断气的小雏鸡。
他提着小鸡的一只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如果我被吓哭,他就成功了。
在精神病学家阿德勒的出生顺序诊断中,身为次子的我本来就处于前有榜样后有追兵、缺乏重视和宠爱的不安全状态中,再让我哥这么一吓,立马哭了起来。而且,没人来拯救我,我一动不动地站着,闭上眼睛哭个不停。
哭了一会,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只浅黄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在摇晃着。我哥还没玩过瘾,不打算放过他哭泣的二弟。
这个恶作剧就这样结束了,持续多长时间似乎不再重要。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事物的认识越来越深刻全面,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奇怪的变化。
小孩子喜欢小动物,喜欢逗它们玩。乡下没什么宠物,小孩都是玩小鸡、小鸭和小猫,下手不知轻重就会掐死它们。
他们不怕活的小动物,也不怕死的小动物。而我,不知何时,开始惧怕死了的小动物,特别是身上有毛的。
读小学时,去邻居家玩,他家养鸽子,有些刚孵出来的小鸽子夭折了就扔在楼梯上,我走过时突然看到,立马转身往回跑,双眼睁大,满脸恐惧,心里慌张不安,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我说服自己不要怕,慢慢地走过去。然而还是迈不开腿,仿佛往前一步就有生命危险。可是,我必须得过去!最后,转过身,闭上眼睛终于跑了过去。
走在路上,如果碰到路中央有死小鸡、小鸭之类的,我的心也会咯噔一下,然后起鸡皮疙瘩,拼命后退几步。年龄越来越大的时候,我敢远远地正视它们了,只是仍没勇气接近。
如果没留意,走到它们身边才看到,我会立刻往回跑;如果相隔两三米才发现,心里一阵忐忑,然后停下,思索着怎么绕开它们;如果远远看到它们,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制定逃避方案。
时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不敢靠近这些死了的、有毛的小动物,更是从未触摸过它们。作为菜品的小麻雀和鹌鹑之类的熟食,我也从来不敢吃,看着它们心里会产生恶心感和恐惧感。
然而,同样是没有生命,大鸡、大鸭、长大了的鸟和猫等等,我却不怕。难道,仅仅是形态的大小影响了我,而不是物种吗?难道,老大拿着死小鸡在我眼前摇晃对我造成的“心理创伤”,仅是让我的身体记住了大小一样的、死亡的、有毛的动物吗?
我记得,在某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中,被选中的实验对象小阿尔伯特最后由害怕老鼠,发展成惧怕有毛有绒的事物,包括毛衣、毛毯。我也知道,我远没那么严重。
只是,应激反应产生的恐惧一直烙印在身体某处,它无声无息地潜伏、休眠起来。它没泛化,但在特殊情景中会被唤醒,然后根据熟悉的回忆刺激我的身体,让我疼痛,让我恐惧。
曾经多次尝试着克服恐惧,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地靠近地上那只没有了呼吸的小雏鸡或小鸟。跟自己说,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要做的仅仅是前进一步,再前进一步,靠近它,再靠近它,没什么好怕的,它不会攻击你,不会伤害你,它一动不动,如同此刻不存在。
我也做到了一部分,慢慢地靠近,从两米远缩短到一米远,有时候还会强迫自己再走近0.5米,但这已经是局限了。再前进一步,就会全身难受不安,甚至颤抖。
很难说,这件事情是否对我如今面临困境而缺少魄力去挑战产生了负性作用。我似乎是在困境这只“死小鸡”面前选择了逃避,绕路走,而不敢走过去,弯下腰捡起它,扔到垃圾箱,再拍拍手继续前行。
甚至是影响了我的亲密关系?或者说,我的亲密关系不够好,是否受到了这个“心理创伤”的影响。我总是觉得自己跟朋友熟人的交情不错,却无法更进一步,是恐惧,是防御,还是不自信?
《身体从未忘记》里说,“创伤的印记”是让我们无法走出过去、反复经历类似创伤的重要原因。我逐渐相信了这句话。
可能很多人会认为我胆小,怕鬼怕死人还说得过去,怕死小鸡简直是荒谬、懦弱,甚至是不可理喻!我也不打算解释,因为我几乎没跟别人提过此事。
所有的经历,身体都不会忘记,一件一件记得清清楚楚。是隐蔽,还是爆发,你怎么看待过去的经历,身体就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我看见我在寻找被虐待的痛苦感受,我全新地接纳这种感受,并且放下对它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