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

      二婶现年90岁。18岁嫁给二叔,进门一年后就相继生下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正当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时,二叔突患恶疾撒手去了,可怜二婶刚二十七八的年纪就守了寡。

      二婶一人拉扯着四个孩子,还要照顾孀居的婆婆,实在是力不从心,艰难无比。左邻右居见她过得太辛苦,就好心给她介绍男人,希望能帮她一把。男人相看了一大堆,大多数都中意二婶,但一说要领着四个孩子,还捎带一个婆婆时,就都溜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不嫌弃二婶的,讲好日子只等着过门了。二婶的婆婆掂着小脚,领着八岁的大孙子----大狗子出门转悠了一圈,回来后大狗子当着提前送行李过来的男人面一顿臭骂,还爬上锅台在众人面前向锅里撒尿,吵吵闹闹中,这亲事也就黄了。

      自此,只要有人来提亲,大狗子都会撵出老远骂人家,就再也没有人给二婶提亲了。老实巴交的二婶只好咬紧牙关,白天像不知疲倦的陀螺去生产队里挣工分,晚上煤油灯下纳鞋底做针线,洗洗涮涮,既当娘又扛着当爹的责任。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时,一时想不开还寻了短见,被人救下来后,也有人偷偷给她出主意,瞒着孩子和婆婆再向前迈一步找个人家吧,都被二婶流着泪拒绝了。

      日子在苦涩和拮据中艰难向前,好不容易为三个狗子张罗上媳妇都分家单过,婆婆也被二婶披麻戴孝送入了祖坟,二婶的脸上开始有笑容了。二狗子媳妇眼馋生产队解散时大家因同情分给了二婶一面墙砌砖红瓦上顶的三间房子,就“娘长娘短”花言巧语地说给二婶养老送终,哄骗着接到家里去,二婶把自己手里的老家底一分不留地给了二狗子家。不到两年,二狗子媳妇原形毕露,一句话不和就把二婶脸挠得一道一道的,撵出了家门。可怜二婶什么也没有了,一人蜷缩在墙角抹眼泪。邻居看了直心疼。

      大狗子迫于村里人戳戳点点的压力,勉强在第三天不顾开村诊所媳妇的反对将二婶接回家,但不允许一桌吃饭,只让她自己在厢房做饭吃。大儿媳一人忙活诊所顾不上家,五十多岁的二婶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还跟儿子一起下田侍弄庄稼,地里一棵杂草也不让生,年年都有个好收成。二婶一手带大孙女,宝贝得不行,那是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儿媳虽说对二婶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日子还是忙碌中有了子女陪伴、孙女绕膝的幸福感。

      日子像树叶一样绸密。二婶看着孙女小学、高中大学的出人头地,接着读研又读博,一眨眼已经三十好几,也要谈婚论嫁了。二婶最大的满足就是孙女跟她亲,不论是上学还是工作,走到哪里都最牵挂奶奶,只要回家,大包小裹地什么好东西都带给奶奶,还总是悄悄塞给她零花钱,让她不要舍不得花,相中什么就买什么。大儿媳经常为此嫉妒得发牢骚。


    今年,孙女终于有归宿要结婚了。二婶也老得走不动路只能靠拐杖了,经常尿失禁,更不幸的是得了老年痴呆,傻傻地忘了所有,唯独记得孙女。孙女出嫁那天,几十辆豪车一字排开,大红鞭炮从二里开外的村头一直响到家门口,价格不菲的婚庆乐队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甜蜜浪漫的婚礼现场红毯铺地,纱缦飘曳,描金画银的回廊上各色玫瑰娇艳欲滴,芳香扑鼻。丰盛的酒席一开就是几百桌,远亲近邻、同事朋友来了一拨又一拨。大狗子老口子穿戴一新,胸前别着大红花,合不拢嘴得忙里忙外。家里被粉刷一新,屋内换上了崭新家具,大红喜字贴满了角角落落。害怕二婶在客人面前碍眼,大狗子两口子一商量,大清早趁家里人不注意,悄悄把二婶锁在了正房后面已经闲置很久的厢房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穿着新嫁衣的孙女一直没看到奶奶来吃饭,趁着空闲急忙盛了各色菜饭端给奶奶。奶奶屋里虚掩着房门却没人,左找右找不见人影,急忙去问父母看到奶奶没,大狗子涨红着脸言语闪烁,大狗子媳妇起初说不知道,但又怕自家闺女见不到奶奶不罢休,只好不耐烦地说“我们把她领到后面厢房去了”。孙女一听来了气,“那地还能住人吗?”,气愤地不顾母亲阻拦直奔厢房。

      孙女直接砸开锁,推门进屋。横七竖八的蜘蛛网挂了满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发霉气息。炕上的二婶裤子湿湿的,地板革的炕上还有未干的尿,碗里冰凉的米饭撒得哪哪都是。手上糊着扯断了的蜘蛛网屑,头发乱乱的正扒着窗户向外看,回头看到孙女咧嘴笑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着:“好听,好看,囤囤要出嫁了。” 

      孙女手中的饭菜掉在了地上,抱着奶奶嚎啕大哭。外面的喜庆仍在继续,欢快的歌曲淹没了屋里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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