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慈祥和蔼的笑容,被定格在墙上的照片中,那眼神依然温润亲切。笑容依稀,把昨日和今日的距离拉近。
父亲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有着农村人少有的儒雅气质。一身简单的布衣永远是那么地整洁体面。言行举止大方得体,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父亲的臂弯是多么地宽广温暖,我就像只小船无忧无虑地徜徉在父亲的心海,惬意而舒适。虽然日子过得有些清苦,但一家人和美而愉快。我是长女,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
那时家乡附近山上有一个磨石窟,那里的石头经加工后可用来当作磨刀石。父亲就是众多磨石工人的一员,虽然明明知道在空气浑浊的山洞打制磨石是对身体极为不利的,但村里依然有不少的男丁前赴后继地涌向那儿,为的是求一家人的温饱。
我是父亲心中中最懂事的女儿。我活泼勤快,常受到长辈的夸耀,也是邻里最受夸奖的孩子。天一亮,我就拿着扫把把整个大院清扫干净,从台门一直扫到井台。我还背着年幼的妹妹坚持上完了小学,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坐,因为中间还挤坐着一个小不点儿,而且是个哑巴。我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读完了小学,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我依然过得很快乐。那时的水清山秀,而父亲的脸上总是漾着笑容,如和煦的春风拂照着我渐渐大长。那时,我一直以为,日子就如门前清澈的溪水一路无忧地向前奔流。
时光不断流逝,父亲挺直的腰板日渐弯曲。而偶尔也在夜间能听闻到父亲的咳嗽声。母亲说,要不别去磨石窟干了。父亲说,要去的,不去那儿又能怎么办呢,家里还有四孩子呢。
父亲终于病倒了,他的背更弯了,咳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父亲脸上还是挂着那微笑。我知道父亲真的是病重了,可能是再也不能去干活了。村里的磨石工一个个都年岁早早地逝去,父亲会不会……我不敢往下想。
我变得更加懂事了。清晨,我拿着扫帚在村口发呆。昨晚看见父亲悄悄把他的旧手绢藏起,上面隐约可见有鲜红的血痕。我也看见母亲最近常背着我们偷偷抹泪。我要坚强,但愿上苍能怜悯我那善良的父亲,请你不要带走他。姑姑带着我走两小时的山路,我们到了西山庙。我们虔诚地跪在冰冷的石凳上,一直到一柱香燃尽才起。姑姑说只要我们的虔诚能感动菩萨,菩萨就会保佑我的父亲。先是姑姑艰难地起来,然后她扶起十多岁的我。那时我的膝盖已经不能用酸痛二字来形容了,心里的伤痛远比身体的疼痛更甚万倍。只要父亲的病能好转,我愿在这儿长跪不起。
夏季来了,热得烦躁,可父亲还常冒冷汗发抖。父亲拄着拐杖送我出了台门,到了水井旁。父亲帮我把挑在肩头的那一担柴禾扶正,他说囡儿,重不重。我说不重,我能行。父亲给我了一个鼓励的微笑,其实那笑容中有更多的是怜惜和心疼。父亲剧烈的咳嗽震痛了我的心,我咬着牙蹒跚起步。父亲你可知道压在女儿身上有多重吗,女儿不怕受多大的苦难,只要父亲能好起来。女儿 何尝不知道你眼中的自责和不舍。
秋天来了,当秋风脱去树上第一片叶子时,父亲终于还是走了。撇下四个孤儿和一个寡母,留下 一了许多的债和一间只有四壁的屋。父亲还是噙着笑离去的,他告诉我要坚强,我叫我最后一声父亲。父亲的手渐已冰冷,但母亲还是紧紧地握着,哭至晕厥。我擦去父亲唇角的血丝,慢慢地站起,抱着最小的妹妹。那一年我十六岁。
家里遭此剧变,我们四个孩子仿佛变得更加懂事了,连一向未曾开口的小妹也开始学语了。二弟和三弟都去村大队放牛挣工分了,可怜的他们没有上过一天学。家里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挣不了几个工分。每到收成时,别人家或多或少都会分到一些口粮。母亲叫我和大弟去村大队领一些红薯干,而我们只带回来一担空篓和一身的眼泪。回到家,娘儿几个哭作一团。冬来大雪封山,冰冻三尺,一家人又冷又饿得在寒冬里瑟瑟发抖……
春天终于来了。我在二婶家学会了纺线,而且在清江找到了生平的第一份工作。我走了七个小时的路回来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可我没有纺车,会做木工的堂哥自告奋勇地连夜帮我赶制纺车。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背上纺车出发了。怀里揣着一个罐子,那里面盛着是母亲亲手炒制的油盐。何为油盐,就是把盐巴放在少许的盐中翻炒,是用来拌饭吃的。当然我那时没有大米,只带了一些有些发黑的蕃薯干。
我一天干下来还能赚几毛钱,可以跟一个成年男子所赚的钱一样多。干活时我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休息。我要拼命地干活,这样不至于我的弟妹会受冻挨饿。夜深人静,车轮轱辘,眼前便出现父亲的身影。我慈爱的父啊,你可知道儿的深深呼唤。我伸出手来想拥住你,请你多陪我一会,女儿想念你。父亲眼中噙着泪,但脸上依然有赞赏的笑……
这篇用第一人称写的故事,是我母亲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往事。我也是从我母亲平时的只言片语和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一些故事的框架,然后进行大致的描写。我不清楚外公过世的确切月份,只是不想让母亲再度忆起那份曾经的伤痛。我儿时所受的一些艰辛是远不能和母亲年少时所受的苦难相比。而我女儿现在的生活,和我们这一辈比,那她们现在的生活好像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一样甜。等我女儿长大懂事时,我会告诉她我母亲的这些故事,希望她能懂得如何去爱,怎样去生活,告诉她应该如何坚强地面对一些事,怎样去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