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家,我的记忆里有一座老屋和一座村庄,村庄是在老屋全部拆了后新建的平房,如今也荡然无存了,全部换成了楼房。
其实老屋,我的记忆也不一定准确了,而且也不是全貌的,只能记录记忆碎片了,那时候太小了。
记得整个村子是杂乱的土灰的房子挨在一起的,在村庄外东北方有几垛土灰的矮墙,西边一条小溪,溪边是一溜高高的杨柳树,东边即前边是一口大池塘围拢着村子,后边是一个大大的晒谷场。
房子之间留了些狭窄曲折的忽明忽暗的小弄,连起了一户户人家,家家门前屋后都有窄窄的小阳沟,备下雨疏水的。
我家在西边,三奶奶家把我的家分成了两部分。她家在正中间,我家的厨房在她家右上角,两个房间在左上角,围着一个天井。再往前是条小弄横穿出去,弄边是我们两家的柴房。
从小弄往北走,再往右拐,就是进入迷宫一样的村子中心了,有人家门口对着小弄,门前都会辟出一个天井,这块就是明亮的,倘若是人家屋背后,那段小弄就是昏暗的,而且还有岔道,七拐八弯的,听说乞丐和窃贼都不愿关顾,会迷路。
如果往左拐,是一个院子,出了院子门,就是小溪,再往外,是田野和菜园。
其实那个院子没有门,只有门框,院子里有一群大鹅,人一来,它们就激动地伸长了脖子嘎嘎叫起来,一些鹅还向人低着头伸长脖子,恶狠狠从远处就向你扑过来。
我记得我穿着灰扑扑的不知道谁的大衣服,流着鼻涕,端着一个小铁碗,碗里有几粒蚕豆,想穿过这个院子出去。好像是妈妈在小溪里洗衣服或者在菜园里干活,我想去找她。
那些鹅就一起伸长了脖子嘎嘎叫起来,比我还高,有的追过来了要咬人一样,我撒腿就跑。谁知,门框两边各系了一头小猪,本来它们都懒散地卧在地上,鹅一吵闹,它们也嗷嗷叫着乱窜起来,在门口一交叉,绳子就绊了我的小脚丫子,我狠狠摔了出去,碗摔出了好远。我含着眼泪爬起来,那碗在那里滴溜溜转,原来碗底的垫的一个铁圈摔掉了,伤心的是豆子都不见了。
记得小时候父亲为挣一点零钱,晚上带着油灯去小弄的土墙下掏灰鳖虫,让我看看灰鳖虫爬过的灰痕迹。拿一个细细的竹签在墙根的小孔里一点点往外扒拉扒拉,就是黑黑的虫子出来了,攒着去卖,是一味中药。
我很喜欢后面那个大晒谷场。晒谷场很大,场子一个边缘是几间牛栏屋和一间放着拖拉机的屋子,有时候用来碾米。出村的地方还有一个高高的门楼,上面可以住人的。
原先门楼连着土墙包围着村子的,后来土墙只剩了一处处断垣残壁了。
晒谷场是村子热闹的地方,也是展示丰收的地方。
过年时,村子里要请戏班子在晒谷场搭台子唱戏。许多人家会请些亲戚来一起看戏,那些平时难得出门的老太太媳妇们都来了,早早吃了饭搬些凳子去等戏开场。
晒谷场大灯嘶嘶响着,记得常演的《秦香莲》,我并不懂,只是看红男绿女咿咿呀呀地眉来眼去很有意思,更有意思是人多,天天夹在里面跑来跑去,就喜欢那份热闹。
还有端午节前,太阳正好,村子里开始在晒谷场打麦子。
女人们一排排对面站着,举起连枷,此起彼伏,错落有致,一边打伴着欢声笑语,一边整体向一个方向移动,这边,有人把打过了麦禾翻一翻再晒,然后她们打了一遍再回头打一遍,无论是声音、动作都干净利索,连枷声在晒谷场上空回荡,伴着回声,挺有音韵美感。
双抢,晒谷场就用来晒稻子了,我父亲是保管,要翻晒稻子扬灰。
夏季傍晚,或者暴风雨要来时,晒谷场更是一番繁忙景象,抢收稻谷,男人们拿木锹木铣七手八脚把稻子拢成几个大堆,许多人拿着大扫帚扫得尘土飞扬,然后用稻草盖好。往往没有完全弄好雨就下了,大家叫着笑着赶紧把草堆上去,然后躲到门楼下看着白茫茫的雨。
村子的土胚房子上有许多小洞眼,尤其村外的矮墙,那是春天里蜜蜂的家, 我们拿着火柴盒堵住洞眼,拿个小细细的茅草棒子去掏它,只听嗡的一声,蜜蜂飞出来了,推上火柴盒,它就关在里面了。 那时候,我们穿着不合身的灰扑扑的衣服,住在一个灰扑扑杂乱的村子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乐趣。
其实,老屋是属于父亲的记忆,他在那里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还有,爷爷在父亲十一岁就离开了他,老屋于父亲有别样的回忆。
父亲小时候调皮,在厨房外拿小石子瞄准奶奶的小腿肚砸,等奶奶追出来,他的影子早消失在小弄里了,就是骂也听不见了。父亲屡试不爽,爷爷也生气了,决定教训儿子了。
父亲又从小弄里跑了,任凭爷爷找到天黑都没有找到,心疼着急代替了怒气,爷爷掉眼泪了。父亲在村子公用的大堂里的一架风车斗里睡醒了,天已经很黑了,小弄里响着爷爷带哭腔的沙哑的声音。
我没有见过爷爷,我知道那小弄里的声音和身影一直在父亲的记忆里。
回不去的记忆,回不去的村庄。记忆里,这些黑白底片上,依旧闪着质朴的温润的光泽,透过岁月,还有温暖。
想念,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