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又住进了医院。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没有人,病房里的人也很少。旁边传来隐约的呼吸,窗帘没拉,月亮很远,很圆。数着点滴,又要睡着了。
被阳光刺进眼睛,哦,又忘记了。护士查房,看了眼,就走了,很无聊。隔壁的床帘掀开,护士挡住了他,伸着脖子,看不到。好像说了很多,有密密麻麻的笔记,真奇怪。眼睛没有动,我看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数着点滴过日子,想动,也不太可能。“这药还真是越打越累。”隔壁床有了动静,是笑声,还是别的?很轻,但很明显。“有什么开心的事吗?”第一次看见他,看见他的眼睛,他摇头,视线下移,没人再说话。睡前,还想着明天不能,被太阳吵醒。
一个月了,日子过得真快,新来的护士扎针总是不准,我也没什么感觉,权当给她练手了。倒是隔壁,可能很怕疼吧。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哦,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随便吧。咳嗽声,“你也没睡吗?”距离很近,不应该没听到,“你···”“嗯。”想起了一个奇妙的比喻,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声音很明显,就像···”犹豫,还是补上了后半句,“就像蚊子,远一点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只要近一点就格外明显。”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笑声,可能,不止一个人。
难得,被允许外出活动,在走廊里随意走了两圈,太久没动了,浑身酸痛,走两步,就想休息。“原来已经春天了。”红绿交叠,分不清,分不清季节,分不清时间。老秋新春,残冬盛夏,时间只在四个季节中流逝,星奔川骛,鹤归华表。犹如幻景,不敢碰,不敢问,只静静的,伸手,抓住时间。
睡不着,翻来覆去,在黑暗中,无数的感官被放大,压抑,窒息,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偷偷点了灯,可能太亮了,也睡不着。脚步声,像雨水入泥。临近时,忍不住叫住对方。“你也没睡?”“嗯。”“那个,你,我,你是什么病啊?”面前的人愣了一下,可能不止一下?为自己说的话后悔,想要解释一下,“我也不知道。”“哦,那个,你要挂几瓶输液?”“不记得了。”诡异的寂静,两个人把对方当做病友,开始交流病情,这样想着,莫名的笑点。漆黑的病房,只有一盏灯,没有月亮。
两个人,偷偷在天台喝酒,真是疯了,没人拒绝,互相契合。太阳落山,仅剩的光打在门边,在他的半边脸上。“站过来。”不明所以,脑子晕乎乎的,还是走过去了。一半,一半,看着他,玻璃的酒瓶被照的发亮,光斑,蔓延在两个人中间。“你有愿望吗?”神经中枢不受控制,“不要忘记…”答案,脱口而出,好像准备了很久,“嗯?好愿望。”其实没听清。想了个回答,“那我祝福你,你再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实现你的愿望。”说完,就栽了下去,可能,喝醉了吧。耳边,叹气的声音。
第二天,未散的酒气,宿醉的头疼,“真不该喝那么多。”看向隔壁,没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事。护士例行查房,被带到诊疗室,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还有几次。拐角,碰到他了。“诶,好巧,什么时候一起喝酒?”看着我,停滞了很久,“昨天喝过了。”“哦,那是我记不清了,你怎么样,难受吗。”他没有回答,转身走了。“奇怪。”
好几次的治疗,越来越模糊了,也记不起很多东西了,这种感觉,很讨厌。想找人解闷,隔壁一直在睡觉,最近格外嗜睡,可能是夏天到了。散步到傍晚,他刚好起来,应该是刚醒。也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睡着。护士结束巡房,我凑过去,和他聊起白天听到的乐事,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也不影响我的兴致。我们有聊不完的话,是我,跟他。一直到深夜,房间的小灯才熄灭。光,划开了一道口子,以为是月亮,原来是路灯。
他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偷听墙角,被赶出来了。睡前,问他原因,他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可我记不清了,他笑了,说下次记得写在纸上,不要记在脑子里。拐弯抹角的骂人,看着他的样子,怎么也没办法骂出口,算了吧。接下来的几周,他都在吃药,还要挂瓶。阳光好像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我们好像被分隔开,他在看天花板,我没看,我想他瘦了,一直都是。我们每晚还是聊天,他说睡不着,那我祝他,睡个好觉吧。
某天醒来,医生护士都冲了过来,我下意识看向旁边,没事,松了口气。原来是另一个病患发病了。晚上和他说起这件事,故事跌宕起伏。他笑了,可能是被我逗笑了吧。“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不论长短,一个瞬间,就是一辈子都难找到的。只要有一刻,你觉得值得,就不算什么。就像每年的夏天,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觉得有道理,拿起笔记了起来。他更开心了,没有人再讲话,他看起来变好了,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吧。睡梦中,有人跟我讲了一样的话,还在纸上写了字。惊醒,看见了月亮。
一个普通的早上,被太阳吵醒,医生例行查房,有人永远找不到太阳了。隔壁的床位空了,晚上也没人聊天了,太早熄灯,还真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也许,时间是不公的,也许,夏天来的太早了,也许,也许,我忘记了什么。来不及想起什么,第二天就去做了治疗,做的次数多了,忘记的东西也多了。他说的对,有些东西还是要用纸写下来,记不住的。下一次,还是当面告诉他好了。
我做梦了,梦见他还是一样,不爱说话,听着我絮叨。我没有生气,因为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在听。好像没什么变化,我没有一点惊讶,奇怪,不适应,就像他从未离开。翻身,打断了梦境,再睡,也可以梦见。我只是出去了一下,很快就会回来。可惜,我睡眠很浅,再也睡不着了。
我快出院了。隔壁床也没再住进新人,我想,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下意识会找他,听到有趣的也想找他,逃避查房的时候尤其想,没人帮我了,也许,一切都会结束了。夏天快要过去了。
出院的时候,是秋天,不知不觉住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适应。穿过走廊,落地窗旁,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一片一片,一点一滴,犹豫,还是拿起手机拍了照片,阳光挡住了镜头,模糊不清的那一刻,我看见他了。阳光第一次照到他身上,他找到阳光了。镜头,拉长了影子,我向他招手,感觉,和记忆里的夏天很像。我想起来了,那句没用笔记下来的话。“如果我失去了记忆,再见时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来,忘记了一切,那活十年,二十年,有什么区别。”所以,睡个好觉吧。好久不见,很久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