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有朵血染的花

在那遥远懵懂的日子里,小学的校园里像集市一般热闹非凡。校园小路上,校园周边的小卖铺旁,公交站台上,还有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车辆里,胸前佩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有人连放假的时候还戴着红领巾呢。

不管在哪里,只要有信仰的旗帜在空中飘扬,就会有人在旗下长久伫立,誓死追随。

王奥运小朋友出生在2008年,他那长期酗酒的爸爸和沉迷于麻将事业的妈妈,在给孩子起名字方面并不愿意耗费太多工夫,既然伟大的祖国正在如火如荼的举办奥运盛会,索性给儿子起名奥运,既省劲儿,又跟国际接轨。

日前,王奥运小朋友年方八岁,刚刚步入小学二年级,是个矮胖子。虽然对于将来他会发育成何种模样我们不能作出准确的预测,但就从目前来讲,他的确是个在同龄人中显得又矮又胖的小学生,这一点毋容置疑。您若是想更清晰的了解王奥运这个人物形象,不妨在附近随意一所小学的周遭转一转,您肯定会看到这样一个小朋友:圆圆的脸蛋,被风吹涩的脸颊,身上穿着极不合身邋邋遢遢的校服,鼓起的肚子上方,系着一条粘着零星食物残渣、鼻涕口水的红领巾,遮住了同样布满污秽的胸口。总之,一看就是一个家里疏于管理的孩子。您大可把这个孩子当作王奥运,准错不了。单单在2008年,全国就约有3500人名为“奥运”,而且随着当年奥运会的举办,更多父母为自己的新生小宝宝取名为“奥运”,在这么多“奥运”中,出几个王奥运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在王奥运短暂的8年记忆中,父母很少在家。偶尔在家也总是在无休止的争吵。虽然只有八岁,可王奥运隐约也懂得了一些东西,后来他知道这些东西叫自卑。王奥运羡慕其他孩子,他们的父母宠溺他们就像宠溺王子公主。周末他们有花花绿绿的衣服,可他身上是一成不变的校服。不仅如此,他还痛恨自己虽然没有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却仍然不停发胖的身体。邋遢的形象,肥胖的身材,很容易让他成为同学们竞相嘲笑欺凌的对象。老师也对他漠然无视,有时看到他甚至会露出鄙夷的目光。王奥运把一切看在眼里,可他从不反抗,自卑的心理把他死死的压制在原地,8岁的王奥运被迫迅速成长,越成长越感受到成长的痛苦。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小学二年级。

早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优秀学生加入少先队员的活动,说是优秀学生,其实班里绝大部分的学生都能加入,并且领到一条鲜艳的红领巾,作为入队的标志。剩下的只是那些平日里实在顽劣的学生,或者,是王奥运这种平日里一言不发习惯性被忽略的学生。王奥运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躲在暗处窥看人生百态,可当看到其他同学情绪激动的佩戴红领巾,学习队歌,接受入队培训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丝落寂。王奥运知道,红领巾是用中国人民的鲜血染红的,它代表着无数英雄的心血,这真是一件神圣至极的“圣物”啊!王奥运早就把少先队员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唱的滚瓜烂熟,私底下还数次练习过少先队队礼:右手五指并拢,高举过头,表示人民的崇高无上的利益。他不断努力学习,渴望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他做了太多的准备,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终于,王奥运迎来了人生中重要的转折点。升入小学二年级后,学校组织了第二次加入少先队员的活动,这次王奥运“光荣”的入选了,成为了第二批也是同年级里最后一批的少先队员。王奥运的心情和旁人无异,情绪激动,鼻涕比平日里吸溜的更勤了,特别是从老师手中接过那条沉甸甸的红领巾时,他真切的感觉到了革命烈士的气息,那是一种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气息。在那个时代,没有人会受到他自己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资本家和老百姓不会有区别对待,父母必须要花时间陪自己的孩子,否则就会因疏于管理罪而受到责罚。那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个时代需要我拯救。王奥运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台上的老师口若悬河,向新入队的同学们灌输着党的理论。那些高深莫测的词语,他听不太懂,也听不太清。他只能听到老师因竭尽全力而显得扭曲的嘴里不听喊出一句话:“戴着它,别玷污了它!它的颜色是同革命战旗一样的!”

人的一生,庸俗随流的时候多,激情热血的时候少。自从成为了少先队员,王奥运正式迎来了他人生中热血激情的阶段。每天早上,王奥运都会比平日里早起二十分钟,进行神圣的佩戴红领巾仪式。整个仪式缓慢而虔诚,将红领巾沿长边折叠,折起衣领,将领巾披在肩后,衣领的高度,钝角正对脊椎。 将两角拉至前方,右角放在左角下方,两角交叉。 将右角经过左角前面拉到右边,左角不动。 右角经左右两角交叉的空隙中拉出,右角恰绕过左角一圈。 将右角从此圈中拉出,抽紧,放下衣领,毕。这一套动作有如武林秘籍的功效,为王奥运注入了能支撑一天的能量。

王奥运是所有同学里把红领巾系的最好的一个,因此成功的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并且不久后挤掉了那个每天把红领巾系的歪歪扭扭的小队长的位置,成为了新任小队长。他觉得自己仿佛突然成为了全世界的焦点,所有的嘴巴都在和他攀谈,所有的耳朵都在听他的指令。他从此更加刻苦的学习,更加卖力的系红领巾,更加殷勤的为老师跑前跑后,更加热烈的拥护党和组织。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有天生的领袖气质,自己的名字里也有国家最大的盛会的名称,这些都是上天注定,只是自己被埋没的太久了。他暗自为自己之前的怀才不遇感到不平,并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革命先辈那样的大人物,受尽众人敬仰。

王奥运从来不曾想到,一颗耀眼的星,竟然会暗淡的如此迅猛。

那一天学校放学后,王奥运自告奋勇的留下,帮老师批改作业。改完后,照例得到了老师的表扬。王奥运心满意足的告别老师,向家的方向走去。刚出校门,他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不适,想必是昨晚吃了早就凉掉的父母“忙里偷闲”做下的饭菜,伤了胃的心,现在在“咕噜咕噜”的抗议。他加快步伐,想着留到回家后在“内部”解决问题。没想到不适感愈演愈烈,腹中有物即将喷薄而出。王奥运加紧双腿,一头扎进路旁的一间公共厕所。

刚进了厕所,王奥运全身开始打起颤来,这一方面是因为肚子已经快疼到了临界点,另一方面,他突然想起,自己全身上下没有带一寸手纸。王奥运环顾四周,幸好,整个厕所空无一人。他从一个坑位转向另一个坑位,想找到几张前人的“遗物”,翻个面又能“作新途”。找完了所有坑位,王奥运绝望的发展,每个纸篓都空空如也,只有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斥着鼻腔。他估计着一定是有人刚刚清理过这间厕所,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余地。王奥运一咬牙,找到就近的坑位,一边解裤“卸货”,一边翘首以待,希望有人能进来,以解自己的纸荒之急。

时间一点点过去,肚中的“存货”早就卸了个干净,双腿也蹲的麻木,渐渐就要失去知觉。王奥运感到了无望。他知道现在已经是饭点,几乎不会有人来上公厕,今儿要想离开这,恐怕得靠自己了。王奥运再次环顾四周,视线慢慢落在了胸前的红领巾。他咽了下口水,感到喉咙干的发紧。“这有什么,大不了再买一条新的!”王奥运心一横,用颤抖的双手解下红领巾。恍惚间,仿佛有烈士的声音,划破时空,在耳边凄凉的怒吼:“你这丧尽天良的卖国贼子!”王奥运打了个冷战,使劲晃了晃头,把这些奇怪的声音晃出脑子,低头观察起红领巾。红领巾的布料看起来吸水性非常强,所以无需像手纸一样折叠成数层。王奥运拎起红领巾的一角,在“肮脏”的位置反复清理。每一下都像火烧般疼痛,他不由自主的在痛处停留,并趁机低头看了一眼红领巾,红的更加刺眼了,英雄的血仿佛沸腾起来,吐着愤怒的气泡,红领巾成了个烫手山芋,手也拿不住了,一下抖落在坑里,慌忙的提起裤子,落荒而逃。

凭借着夜色的掩护,王奥运穿过厕门,悄悄地靠近大路,他的家离这还有一段距离。他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加快步伐,路旁依次亮起了路灯,他更加感到无所遁形,被暴露在大路上,接受路人的指指点点。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从身旁经过。每经过一次,他都感到他们朝自己“啐”了一下。他紧张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终于,他看到他的家就在前面,大门紧闭着。他忍不住狂奔起来,一口气跑到家门口,近乎疯狂的敲打着大门,没人应门。父母又在外“忙”的过门不入。他绝望的倚靠着大门,顺势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在他眼前,城市已经陷入一片灯光之中,星光在这灯火里显得黯淡无光。耳边隐约传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旋律,月光把身后的房子投影在他脚下,就像一团巨大的黑色漩涡,随着月光的移动,从脚下向脖子伸过来,慢慢把他吞没。一阵晚风起,吹过原本佩戴着红领巾的胸口。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随这晚风流失了。


后记:记得当初上小学每天出门前,爸妈都要提醒自己别忘了带红领巾,忘了带,轻者批评,重者罚站,学校门口卖红领巾的比比皆是,妈妈们都说谁一学期没买过几条红领巾啊,忘了带,只能在学校门口买。看着现在的学生们每天带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巾上学去,都觉得特别的疑问,有这个必要么?这无形中给家长和孩子每天匆忙的早上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红领巾的意义十分重大,可现在的小朋友有几个真正懂得它的意义呢?他们只知道这是应付学校检查的工具。
希望我的孩子不会让红领巾成为束缚,而是发自内心的骄傲的戴上红领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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