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生病了,但不很严重。
农村有句俗话讲: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一语成谶。
过年回家,补大发了,猛火攻心,水泡封喉,加之各种炎症、病毒团团夹击,目前已到了滴水难咽、头昏脑涨、虚弱乏力、亦幻亦真的半死境界,哭笑不得。
“带病工作”与“轻伤不下火线”具有同样荒唐的魅力,在这方面人是有瘾的,因为它无形当中为你提供了一个优惠条件:做不好是正常的,做好了光荣加倍。
于是,半死不活的我坚持写下了这篇半死不活的文章,徒慕虚荣。
你瞧,生命诚可贵,但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脸面价更高。
我顺便理解了人为什么愿意忍饥挨饿省下饭钱去换一身体面的遮羞布参加声色犬马的聚会了。
我也顺便理解了,在酒桌上,为什么一个已经快喝死了,而当另一个说出“不喝你是瞧不起我”,就必须得接着喝,看来对人来说,死活是不很重要的,瞧得起瞧不起,更重要。
荒谬愚蠢至极。
2.
其实仔细想来,病中琐事,能折射出的有趣点颇多。
生理与心理密不可分,病态下的人,身子不舒服,心也是焦的。
我原来一直主张:看一个人的修养,就看他肚皮快饿瘪时的嘴脸,人在饿极了的状态下往往会流露出生物本能,仓廪足而知礼节,肠胃空空如也,心尚能充盈优雅的,必是好人。
病痛则更能撕掉一切伪善的面具,实打实的不舒服笼罩下的人,装是没法装的,如果躺在病床上一边挣扎于苦海,一边尚能对照顾你的笑逐颜开,真情,真爱。
反过来同样适用,周围的人对你怎么样,在疾病的太阳下也会无处藏匿。病中人容颜憔悴、手无缚鸡之力,既不中看,也不中用,此时还能不嫌弃地左右照顾,呵护备至的,不是至亲挚友,便是旅途良伴。
中国有句古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假的。患难后,要么见了真情,要么会惨一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3.
老子有言在先:“祸兮福之所倚”。生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曾做过一次小小的手术,卧床期间整个人只能像具虎皮一样平铺在病榻上,周身动弹不得。
身体安静了,脑子就会活分起来,那些日子里,我整日整日地盯着天花板,看着苍蝇吃喝拉撒,评职称走后门,与母苍蝇分手,与喝醉的苍蝇打架,人生的意义与名利的虚妄琢磨得倍儿清楚,内心的世界也从波涛汹涌的江河大海置换成了恬淡简单的瓦尔登湖。
出院后的大约一个月里,由于加了钢板,刀口也没完全愈合,行走起来只能一步一小挪,速度比乌龟稍快一点。
那条路我曾着急忙慌地走过几千次,也只有在那段时间里,我才数清石板有几种颜色。
后来,我特别盼望自己生一些小病,感冒啦、发烧啦、因为只有在那生病的几天里,我睡的才是觉,饭也能吃出来是什么味儿的。
4.
生病的时候人会许下很多愿望,或是给自己立下许多承诺。
口腔溃疡的时候,我耳提面命地告诫自己:等你病好了,千万要记得多吃各种好吃的,以后也要注意保持健康,因为很多美味一旦生病,就吃不到了。
康复之后,我也并没有吃什么好东西,饮食上仍然很对付。
骨折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一行字刻在墙上:等你痊愈了,千万记得要多翻几个跟头,好好体验一下四肢健全的便利。
康复之后,我也把翻跟头的事给忘了。
人啊,就是这么的没记性。
我想很多癌症患者,肯定都对自己说过:等这茬过去了,对家人态度好点,对自己好点,可后来,很多人都没机会了。
人啊,就是这么的没记性。
生病的时候无数个声音会提醒你:保持健康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其他都是虚的,可康复后的第一天,人就会因为隔壁老王家又买了什么东西而气的面红耳赤,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能等着下一次疾病再给他上一课。
5.
生病中的人最缺乏安全感,人也会在病态下第一次地、真心承认自己的无助与软弱。
照顾病人最好的方式,可以总结为:战略上的轻视与战术上的假装重视。
首先是战略上的轻视。
好的医生与糟糕的医生对待病人的手段高下立判。
面对一位生命垂危的病人,好的医生会从容镇定,检查过后云淡风轻满脸堆笑地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小病一桩,给您开点药,吃了之后三天,包你下地活蹦乱跳。
然后转过身悄悄告诉家属:病人大事不妙,后事尽早准备为好。
糟糕的医生慌张忙乱的折腾完病人,自己先被吓破胆,满脸愁容不苟言笑:先生,您这病算完了,大限已到。
前脚还没踏出病房,病人直接就挂了。
心理暗示很重要。
再者是战术上的假装重视,照顾病人时,即便知道他的病不怎么严重,反而更要细心认真,让他觉得自己处于360度无死角地保护圈内,一切都很好。
小时候感冒输液时,最不想让父亲陪护,因为他总是那么漫不经心,东张西望,这走走那串串,半天都抓不住人影。
还是母亲照顾的周到些,基本是全程待在你身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药瓶,稍有细节瑕疵,也会草木皆兵,赶紧把护士叫过来,把所有疑问都问清。当时的感觉就一个:你办事,我放心。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母亲不在了,还能有人为我死死地盯住药瓶,那就算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6.
春季是疾病的高发期,很多曾身患重病的老人往往也是在开春以后顽疾复发,甚至就此撒手人寰。
这事在理科生的眼里,原因可归结为:气温回升,为细菌与病毒提供了良好的生存条件。
文科生则会看到情怀的一面:老天有眼,让时日无多的老人多熬过一个年关。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春节里正是嫁娶的“好日子”,许多农村新人或是选择中式婚礼的青年男女往往会选择在年后的几天操办喜事。
于是,如果你在正月里徜徉于乡间的土道上,就会有缘邂逅这样的壮观景象:道路的左边是红得不能再红的嫁娶仪仗队、道路的右边则路过一支白得不能更白的出殡仪仗队,左边欢歌笑语,右边哭天抢地,左边吹喇叭,右边也吹喇叭,一首是乐音,一首是丧曲。
当然,死人那边的情绪是恒定的,反倒是活人的队伍里充满着喜乐哀愁。如果办喜事的两家人计较些,你还会听到左边的送亲队伍里,娘家人指摘着婆家人,婆家人抱怨着娘家人,甚至刚刚成婚的小两口,也在发生着口角矛盾。
右边的出殡队伍中除了哭声,便只剩沉默,为首的一个抱着没有加过美颜效果的放大版黑白照,另一个手里拖着一只价格比房价低一点的小木盒。
此时,你走在道路中央,左右的两行队列从你的世界并行交错地穿过,盒子里的粉末问你:对面的人在吵什么?
你就可以对它说:他们也许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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