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薇薇安

近日读到“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顿时心生悲戚。想来，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女子才能将这相思幽怨吟咏地如此直白不讳。

要读这首《江陵愁望有寄》，恐怕还得从一段尘封的往事说起。

长安城一处破旧的院落里，少女一身素衣委地，黑发松松地盘起。她生得花容月貌，小小年纪已是诗才横溢。当时颇具盛名的温庭筠听说鱼家有女，聪颖过人，便不负千里，前来拜访。

于是就这样，十一岁的鱼幼薇和四十三岁的温庭筠相识了。

但是如果你以为这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那就错了。“人生若只如初见”，多数时候也注定了那个“何事秋风悲画扇”的结尾。而这落花时节里看似浪漫的邂逅也正是鱼玄机悲剧命运的开始。

温庭筠虽年长，却不失风度。他对幼薇悉心教导，尽心提携。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着儒雅风趣的长者，朝夕相对，不禁暗生情愫。只是这深闺心事，一直以来都是难以启齿。忘年的情谊或许会流传为一段佳话，但更多时候是被后世诟病。温庭筠虽能诗善赋，博学多才，可终究是个世俗之人，面对这份感情，他也只能是鞭长莫及。

雨落梧桐，又是一年。闲庭信步时光美好而又短暂。温庭筠告别了幼薇，离开长安，远赴仕途。此去经年，不问归期。

在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里，鱼幼薇相思难耐，写下一首又一首《寄飞卿》。“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她说，你总是疏于寄信慰问，我要拿什么才能排解相思之苦。年复一年，她苦苦等待，却不见雁传回音。温庭筠怎会不解她的心思，只是面对幼薇的坦率和真情，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在《晚坐寄友人》中，他曾写道：“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想必他也是喜欢幼薇的，只是迫于封建礼教，他不得不选择压抑自己的情感。

如果说鱼玄机和温庭筠的相识注定了她悲剧的开始，那么后来她的丈夫李亿，更是把她推向了命运的万劫不复之地。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温庭筠踏马归来，旧地重逢。此时的幼薇，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她出落地亭亭玉立，正值如花美眷的年龄。温庭筠见她长地此般美好，不仅黯然神伤。幼薇幼年丧父，身世坎坷，如今在这世上也孤苦无依。于是心生恻隐，将她托付给了当时名门公子李亿。

李亿虽没有温庭筠满腹经纶，却也不失为一位谦谦君子。幼薇左思右想，还是告别了往日的师徒情谊，开始了新的生活。起初，两人新婚燕尔，恩爱有加，花前月下，时光似锦。只可惜，良辰美景终虚设。李亿有妻，刁蛮跋扈，听说了幼薇的存在，她二话不说拿起鞭子便是一顿毒打。可怜的幼薇双眸含泪，却不敢反抗。冬夜漫漫，不知何处。

从此，十里长安再无倾国佳人鱼幼薇。只有京城脚下道观中，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的鱼玄机。

她的命运几乎是沦陷在两个男人手里的。温庭筠陪她度过了最落魄的岁月，却不能许她一世长安。而李亿虽一往情深，却终究是个畏首畏尾之辈。我读鱼玄机，更多的是对她的惋惜之情。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本该是有一个好归宿的。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所以也无可厚非。只是鱼玄机嫁给李亿之时，恐怕也从未想过要“只得一人心”。不过是求个容身之处的卑微愿望罢了，最后却也只落得个“一纸休书”的下场。想来，一代绝世佳人，心中尚存一股傲气，又如何能够忍受被两个男人抛弃的不争事实。

于是入道观，写昭文，“鱼玄机诗文候教”，一时之间，名扬全城。宾客纷沓而至，无一不想亲眼目睹这倾国倾城的美艳绝色。从此，沉沉道观中，夜夜笙歌迟。只是，在这无边的承欢和放纵之下，她的心底也是有一丝倔强和坚持的。放浪形骸的生活，不过是这个可怜的女子向命运抗争的一种方式罢了。“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是啊，她一生才智过人，却终究难逃一个“情”字。

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出落娉婷的妙龄少女最后沦落为流连于烟柳花巷的风尘女子，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草草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清冷道观中，她反复地吟咏着这首诗。在无数个寂寞的长夜里。春去秋来，花开又落，经年流转。“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可惜，到死，她都没有等来她的“有情郎”。想必，鱼玄机的一生都充满了恨与纠结。只是我不知道，当温庭筠想起当年他诗中那个“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痴情女子时，心中是否也会有一丝戚然。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她的思念就如同她的爱一样，浩浩荡荡，奔流不绝。在那个被封建礼教束缚的社会里，这大概是一个为了爱情肝肠寸断的女子，最无力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