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智齿上的爱
1
黄昏中的文昌百汇渐渐地喧闹起来,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穿好轮滑鞋,绑好护膝,其他几个学友在广场上腾出地方摆上一排一排的路障,音乐也选好了。
我想站起来,试了好几次都力不从心,老师说过,我的平衡感太差了。就是这个时候,程佩文出现了,踩着轮滑在我面前转一个漂亮的圈,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
“我是俱乐部新来的老师。”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标牌。
我伸出厚厚的防护手套,他牵着我走到广场中央,人特别多,大家踩着轮滑飞快地穿过来,穿过去,他张开臂膀护着我。
不远处有跳街舞的孩子放起了劲爆的舞曲,他好几次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喊:“不怕不怕。”其实我很怕,每次他靠近我的时候,都感觉像是要吻过来。他外套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淡淡的柚子香味。
2
周培工作的牙医诊所离文昌百汇很近,从俱乐部出来,我去等他一起回家。看见瘦西湖门口的广场也有许多孩子在玩轮滑,周培停下车,很羡慕地朝他们看。
“你那么喜欢轮滑,为什么自己却不去学呢?”
周培笑笑:“我都快三十岁了,还去学轮滑,是不是太老了一点?”
我也笑笑,心里想说:“我不是去学轮滑了吗,我是整个俱乐部年龄最大的一名学员。”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我想等有一天自己学会了,可以漂亮地旋转了,然后再告诉周培,给他一个惊喜。
周培又问:“蓝宝,上次送你的轮滑鞋,合适吗?我实在想不到该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你。”
我抱歉地笑笑,说:“谢谢你,很合适呢,只是我不会滑,只能丢在家里看一看。”
3
我坐在台阶上绑我的轮滑,它真的太小了,我要很用力才能把脚挤进去。程佩文走过来,问:“怎么你买的时候也不试穿?真该削掉你的脚后跟。”
“是朋友送的,他以为买轮滑和买鞋子一样,谁知道会比鞋子小很多。”
有同学开始放音乐了,程佩文伸出手,我想拒绝,可是他不容我挣扎,拉着我的手便滑进人群。我努力挣开他的手想要走开,可是该死的轮滑鞋却不肯向前,想逃都逃不掉。
他附在我的耳边说:“公主,可以与你共舞吗?”我又闻见他外套上淡淡的香味,像是里面真的藏了一只柚子。
晚上结束的时候,程佩文一直追着我。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很坚决地拒绝。程佩文显得很失望,无助地坐在台阶上,难过地问:“我真的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看见他难过,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我并不觉得他有多讨厌,只是我老觉得他喜欢我,而我已经有周培了,没有资格再占据另一个人的感情。
4
周培最近情绪很低落。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拔错了病人的牙齿。”周培沮丧得快要哭了。
我安慰他:“不要难过啦,还好你不是心脏科医生,牙齿是有许多颗的,少一颗也没关系。”
周培抬起头,问:“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当然不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把我的安慰误解为取笑,这让我很难过。我不理他,站起来,准备回家。他没有挽留我的意思,也站起来,去取车钥匙。
我说:“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家。”他犹豫了一下,又把钥匙放回了原处。我走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不看我,不说一句话。
5
程佩文终于对我说喜欢我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但还是被他吓到。
我说:“程佩文,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程佩文无力地垂下胳膊。
“真的对不起。”
程佩文后退两步,冲我笑笑,说:“没关系啊,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对不对?”他又来拉我的手:“走吧,今天我教你如何避开障碍物。”
我看见他的笑,很难过,他一定当自己是我的障碍物了。
那天程佩文没有上完课就不见了,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感觉空气里好像全都是柚子的香味。
从广场出来,路过周培见习的牙医诊所,我突然很想进去看看他。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便再没有找过我。
诊所里没有什么病人,显得很空旷,我在诊疗室看见周培了,他在给一个女孩子补牙。我看见那个女孩子仰面躺在椅子上,张大嘴巴,泪水一直流到耳朵里,我想她一定很痛吧。周培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我看见他好像也哭了,眼睛红红的。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我听见周培问他的病人:“这些年,你和他,还好吗?”
女孩子推开周培放在她嘴里的器械,嗡嗡地说:“我和他,分开好几年了。”
周培转过身去换器械,在柜子前面站了很久,好几次摘下口罩擦眼泪。
我没有惊动他们,难过地退出来。路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墙上的配电箱,我打开它,拉下所有的开关。无边黑暗里,我听见护士惊慌失措的脚步,器械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