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又去赌钱了？我柜子里的存折呢？”

  妈妈的声音有点急促和慌张，衣柜开了又关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清晰得可怕。一下又一下地颤动着孙静的心。

  爸爸妈妈的房间和孙静的房间隔着一个客厅。此刻的孙静站她的房门后，一只手抓着宽松的校服的一角，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抿着嘴， 眼神里有着犹疑和不确定。她深吸一口气，又呼气，试图给自己长点士气，终于她轻轻地打开门，假装镇定地径直走向那扇可以逃离的门。头也不回。她以为她可以留下那片喧闹一走了之。

  门与门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地近，以至于她可以听到另一边的房间里妈妈的说话声，可又是那么的远，一字一句听得那么清楚，像是被放慢的影片一样，不允许她错过一点细节。

  砰！是枕头打在木门上发出的声音。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吊儿郎当？别老让我们母女俩提心吊胆？你把钱赌了，接下来还要怎么活……”妈妈的声音开始哽咽，这熟悉的场景，梦里有，现实里也有，逃也逃不开。爸爸是沉默的，仿佛这是妈妈的独角戏。

  我快赢了，我要逃……孙静想着。她和那扇可以逃离的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小静！等一下。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要跟谁？”

  她输了。

  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的妈妈叫住孙静，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头发乱糟糟的。“你怎么和孩子说这些？”沉默的爸爸从房间里跟出来，语气有些不耐烦。

  孙静有些恍惚，但还是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这对年轻的父母，叫哥哥姐姐都不为过吧，她心里想着。她把目光从他们的脸上移开，低下头，握紧拳头，没有说话，终于，不可抑制地掉下了眼泪。像是这场争吵的结束语。留下了错愕的妈妈和无所适从的爸爸。

(二)

  孙静的妈妈15岁便成了妈妈，孙静的爸爸16岁便成了爸爸，他们两个在自己还没长大的时候便进入父亲母亲这种角色，15岁的女孩和16岁的男孩被爱情的甜蜜滋味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有考虑到家庭的琐碎和责任。男孩不顾一切地想和女孩共度余生，而女孩在来不及思考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成了男孩的妻子。于是，他们一起度过了没有结婚证的几年，靠父母的接济，顺利地生下孩子，靠父母的关系，男孩顺利地找到工作，而女孩开始做家庭主妇。还没读完的书，再也没机会读完。这一起走过的17年里，有甜蜜，有争吵。孙静试图忘掉那些争吵，其实她忘了不了，并为之恐慌。

  爸爸在她儿时记忆里，是温柔的，是超级英雄，越长大越明白，爸爸是无法依靠的，他懦弱又自私。但爸爸对妈妈的爱没有变过，后来爸爸开始赌博，从一开始的小赌到从家里偷生活费赌。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便开始不厌其烦地天天上演。她记得从赌钱回家黑着脸的爸爸，记得哭着求着叫爸爸不要去赌钱的妈妈，记得每一次拮据的日子里，那种透不过来气的感觉。

  孙静是这个家的开心果，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当前来讨债的蛮横叔叔借着叙旧的名头说的那些带刺的话的时候，那扇木门后的那双恐慌的眼睛。她太明白了，她是个没底气的人。明明世界上比她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自己很难以承受。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那些被琐碎的争吵拥挤着的岁月里，她渐渐开始懂得这句话。

(三)

  丢下了争吵的爸爸妈妈后，孙静沿着熟悉的路来到了一所公寓前。

  “你这次怎么先来了。”从公寓里出来的少年，看了孙静一眼，怔了怔。转过身利落地把门锁上，然后三步做两步，轻快地从台阶上蹦哒下来，走到孙静面前，迎上她故作开心的目光。他用手摸摸自己凌乱的头发，停顿一会，说道，“我们去前面的小卖部吃完冰棍再去学校吧，赶在眼保健操之前到校，应该有时间的，嗯嗯嗯有的。”少年边说边低头看看手表。

  “嗯，哦，好啊。夏天必备品哈哈哈哈。”孙静笑起来。

  “跑着去？”少年戏谑地问。

  “跑就跑，你不就是腿长我那一点吗？”

  “一点？小姐姐你确定吗？你个矮冬瓜。”

  “呵呵呵呵，臭小子，少装嫩了，你比我大！我一个米六五的女生是矮冬瓜？你不就高我十七八厘米吗？”孙静说着，用手做势要拍少年的头。

  “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少年配合地偏过头。

  “那开跑？”孙静抬头，对上少年的目光。

  “跑啊！”

  在空旷的巷道内，夏天的风，慵懒地吹着，叶片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太阳底下，少年柔软的头发，孙静披肩的长发，翩翩起舞。他们两个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逃课吧，好热，去奶茶店吧。”

  “咦，心有灵犀。”少年嘴角微微扬起。

(四)

  “你爸妈怎么说？会离婚吗？”孙静手里握着奶茶杯，端正地坐在少年对面。

  “逃课应该开心一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少年偏过头，假装心不在焉。

  尔后，又回过头，淡淡地说，“他们会离婚吧，我那个垃圾爸的小三都找上门来了，她好像怀孕了。”少年垂下眼帘，“你说，我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算青梅竹马吧，咦？还是说是发小？哈哈哈哈，他们要是离婚，我们私奔吧，私奔我还没试过呢……一定很好玩。哈哈哈。”少年抬起头，一脸兴奋地看着孙静。

  “神经病，私奔？也许不错哦。咦……”孙静露出奸诈的笑容，假装不怀好意。

  “你那么胆小，你不敢。”少年看着孙静，傻傻地笑着。

  “被你猜中了。”孙静看着少年，笑容渐渐消失。

  “你爸妈又吵架了？”

  “嗯，他们还说要离婚，离婚？从来都是拿来装腔作势的。”

  “你不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不会的。”

  “真羡慕你那么笃定。”少年微微一笑，用手揉揉孙静的头发，“走吧。到点了，回家吧小姐姐。”

  “咦。小哥哥。”孙静露出嫌弃的表情。

  两个人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奶茶店，步伐默契地一致。

  “9月份就要高三了，我爸妈离婚后，我估计得和我妈一起搬到B市去，你的目标大学是？我去找你啊。高三我们微信联系。”

  “XX大学。”孙静满脸期待地看着少年。

  “哦，好。我说，你就不会不舍得我吗！我们可是青梅竹马。还是发小？”少年认真地问。

  “舍不得？你觉得呢？肯定舍不得啊，以后没有人免费帮我买冰棍了，唉，不过，我们不是微信联系吗？大学一起出去玩，你找找我，我找找你呗。有来有往哟。”孙静轻松地说。

  “啊，也是。”少年摸摸头，有种恍然大悟的样子。

  “小时候你就是个泡妞大王，仗着自己零花钱多，给班里的女生都买冰棍。”孙静说完咯咯咯地笑起来。

  “一年级？我哪里知道这是泡妞啊，我只是乐于分享好吗？那你不是我当时泡来的吗？”少年一脸奸诈地看着孙静，他的耳根红红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泡你个头啊，不过确实啊，我是看上了你的冰棍，唉，我们还有这层利益关系。”孙静一本正经地挑着眉说。

  “加油。”少年认真地说。

  孙静微微一笑。

  心中默念，加油。

  这个夏天快要结束了，我们的故事还有续集吧，孙静想着。

(五)

  “你跑那么快干嘛？”室友A追在孙静后面。孙静猛地停下来，室友A差点没撞上去。孙静喘着气，弯下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有种想回头走的冲动。“A，人群中的帅哥，那个刚开学就被任命为学生代表做开学演讲的男生，那个徐子杨，是我……是青梅竹马？还是发小？”孙静一只手搭在A的肩膀上，站直身板。气喘吁吁地说。

  “原来我是帅哥啊。”熟悉的声音出现了。孙静不敢回过头去看。

  在少年离开的那一年里，他们约定好，要考同一所大学，要私奔。

  “我是借着给全班女生买冰棍的名头给你买的冰棍。”身后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孙静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对上少年得意的眼神。

  “果然是，泡妞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