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8的上海,闷热异常,在外滩的万国建筑群,一群人身着爱尔兰复古装扮,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地漫步其间。男士系着领结,拿着手杖,戴着胡须,女士穿着长裙,戴着草帽,骑着复古自行车。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拍婚纱照的一对新人也掏出手机,拍下这个有些奇特的场景。这是爱尔兰“布鲁姆日”(Bloomsday)在上海的演绎,这一天,七八十名文学爱好者乘坐轮渡从浦东到浦西,进行一场“复古漫游”,并且在陆家嘴商圈、外滩灯塔等标志性景点诵读了《尤利西斯》的英文原著片段。
在爱尔兰,6月16日是一年一度的“布鲁姆日”(Bloomsday)。这是为纪念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创作的小说《尤利西斯》而创设的一个节日。在书中,6月16日是《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利奥波德·布鲁姆在爱尔兰城市都柏林街头游荡的日子。这一天,爱尔兰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和纪念活动,还有环球各地一小时的《尤利西斯》接力朗读会。在都柏林的街头,乔伊斯的纪念馆,图书馆和艺术馆,到处都是参与庆典的人群,人群漫游的路线就是布鲁姆在书中所到之处。而由上海爱尔兰领馆举办的“布鲁姆日”为了吸引更多人参与活动,特意把“布鲁姆日”改在周末6.18日进行。《尤利西斯》是爱尔兰意识流文学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于192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小说以时间为顺序,描述了主人公——苦闷彷徨的都柏林小市民,广告推销员利奥波德·布鲁姆(Leopold Bloom)于1904年6月16日一昼夜之内在都柏林的种种日常经历。小说大量运用细节描写和意识流手法,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的时空。作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尤利西斯》被奉为20世纪西方最伟大的小说之一。它同时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小说。对于很多读者而言,知道这本小说的大名,也是因为它出了名的“难读”。《尤利西斯》是外国文学专业的必读书目,却几乎没有几个学生能坚持读完。在爱尔兰,考验一个人能否读完《尤利西斯》,就是看他能否坚持看完小说的前80页,而在这项挑战面前,绝大多数爱尔兰人都失败了。乔伊斯说“我在书中设置了无数谜团,足够那些教授们忙活几百年了。这是保持不朽的唯一途径。”文中大量迷雾般的修辞、晦涩的文字游戏,几乎没有情节的描述和铺陈,让都阅读者感到接受困难。该书中文版的译者、翻译家萧乾在剑桥研读完《尤利西斯》后,也曾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天书”二字。
在上海“布鲁姆日”的现场,参与朗读的大多是沪上几大高校文学专业的师生和一些读书会的文学爱好者。爱尔兰的“布鲁姆日”移植到了上海,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记者观察到,虽然参与者很投入,但现场还是比较冷清,不少人提前离场,这显然是因为《尤利西斯》本身的晦涩造成的文化隔膜。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范若恩也带着几名外国文学专业的学生来到现场参加朗读会,记者问起学生们是否都读完了《尤利西斯》,只有一名曾经在英国约克大学就读的研究生说自己读完了这本书,剩下的同学都有些尴尬地表示,片段还能勉强接受,但全篇无法阅读。这名曾经在英国留学的研究生表示,自己的学校专门开设了《尤利西斯》阅读课,每周一节,这才坚持了下来。范若恩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原著朗读的确有些隔膜,译本或者是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和《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可能更符合普通读者的阅读习惯,也更适合推广。“虽然著作本身很晦涩,但《尤利西斯》里现代人的精神困惑和迷茫,其实与我们当代城市人的精神世界很接近。如果在这个层面上,能够结合上海作家和比较文学研究者的讲演,可能会更有贴近性。”事实上,爱尔兰人对于《尤利西斯》的热爱,并不是因为著作的文学成就,而是因为这本书逼真地还原和复刻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都柏林的样貌、社会文化和市井生活。展现了都柏林从农业文明转向城市文明的变迁。而《尤利西斯》正是通过布鲁姆一天的生活展开巨大的社会空间,小说中他活动的奥康奈尔大街和凤凰公园是酝酿爱尔兰民族独立的政治中心。“布鲁姆漫游的街巷,都是1:1真实还原的。当时乔伊斯写作时住在巴黎,还特意让他的叔叔去某些街巷确认细节,才在书中描写。”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戴从容致力于研究英国、爱尔兰文学及西方当代文化文学理论。对于《尤利西斯》这本著作,戴从容更愿意把它看成是爱尔兰百科全书式的文化地理学。“可以说,没有一部文学作品能像《尤利西斯》这样细致入微地展现一座城市的样貌,乔伊斯甚至说,如果都柏林毁了,可以按照《尤利西斯》来把它重建”。这也是爱尔兰人热爱《尤利西斯》的重要原因。更为重要的是,这本著作还展现了爱尔兰的民族性。在20世纪初城市文明兴起时,布鲁姆这个都柏林普通市井小民的所思所想,恰好展现了当时人们那种颓废、迷茫,对欲望的渴求,对未来不安的憧憬,而这正是当时爱尔兰人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谈起乔伊斯,戴从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认为乔伊斯比叶芝更加具有现代性,因此它的著作也是世界性的。”戴从容曾经参加过2004年爱尔兰为纪念乔伊斯举办的百年纪念,她回忆道,那年的6月16日,都柏林街头举办了“万人早餐”,(书中第4章描写的布鲁姆购买的早餐有羊腰子和下水,非常著名,但是因为难以下咽,所以早餐换成了热狗)除了环球接力朗读《尤利西斯》,都柏林作家博物馆、乔伊斯中心和乔伊斯博物馆都举办了展览和讲座,在都柏林市郊小镇,所有人都穿着传统服装,喝着啤酒,庆祝“布鲁姆日”,由文学作品衍生出的“布鲁姆日”已经成为了爱尔兰人的狂欢节。尽管那些参加庆典的普通市民可能并没有读过尤利西斯,但是“布鲁姆日”却成为了爱尔兰的文化符号。上海的“布鲁姆日”已经连续举办了几年,在这场看起来有些小众的“文学漫游”里,我们看到除了新奇还有陌生,有亲近也有隔膜。但是这些并不是重点。一部犹如“天书”的文学作品,如何成为国家的文化桥梁,民族的文化符号,那些意识流涌动的晦涩文本如何成为日常生活的文化地理学注解,这才是爱尔兰人对文学经典的理解与巧思,也是“布鲁姆日”对于上海的启发和意义。(编辑:施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