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随身携带的一本书是蕾切尔•卡森的《万物皆奇迹》。很多人熟知她的《寂静的春天》,而对这本小书却感到陌生。在我看来,倒是这本书为我们呈现了另一个真实的卡森,她不再那么理性以及横眉冷对,而是更加感性且富有诗意。本书由九篇几近于诗的短文组成,译者流畅的文笔,加上绘者精美的插图,使得这本小书易读,且充盈着浓浓的暖意。
卡森在书中记下了她与外甥罗杰一起发现自然的旅程。每逢罗杰远来,卡森总要带他畅游于山林之间。卡森会像和成年人在一起相处一样,与罗杰分享她的发现。这样,一岁半的罗杰就可以含含糊糊地说出一些生物的名字了:“滨螺、贻贝、香螺……”有时,卡森还会让罗杰与她一起坐在暗夜中,看着远岬、沧海、火焰、岩石。20个月大时,罗杰就在冷雨之夜因大海而兴奋,在无风之夜“幽幽”地叫着去挖蟹。
罗杰无疑深深地爱上了自然。三岁时的一个雨天,农舍已然装不下罗杰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到树林里转转。于是,卡森和罗杰冒雨走到了林中,他俩玩起了“圣诞树”游戏,指认幼嫩的云杉苗分别是属于哪种动物的圣诞树,松鼠、野兔还是旱獭。罗杰常常大喊着提醒卡森:“别踩着圣诞树了。”
在卡森的陪伴下,罗杰在蹒跚学步时,就喜欢上了这荒蛮却素朴的世界。卡森给罗杰的并不是言语的教诲,而是与他一起分享大自然的殊胜。在卡森看来,“孩子的世界是新鲜、美丽、充满奇妙和惊喜的”,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可能成了所谓的世事洞明者,继而暗淡、甚至磨灭了感受美和敬畏的本能。在成长中,父母的陪伴与分享可以帮助孩子们存续他们天生的好奇心。有人或许会为这个艰难的任务而感到沮丧,但在卡森看来,“对孩童和教导他们的父母来说,远为重要的不是知道,而是感受”。也就是说,父母要做的是激起孩子的求知欲,而不是用乏味的事实来填鸭。父母可以陪孩子“观赏天空,朝晖夕阳,云兴霞落,星河璀璨”;陪他们听林莽之风,檐下嘤咛;陪他们感受历经千山万水、飘行万里的雨点落向大地、落向脸颊。最终人们会发现,这样的“陪伴”将不再仅仅是“陪伴”,因为这个充满奇迹的世界会让每一个浸沉于其中的人,变成她的欣赏者与发现者,无论是欣赏还是发现,需要的仅是我们对周围世界的敏感。
天空“银汉流贯,星座鲜明,地平线上悬着一颗熠熠的行星,偶有流星划过,燃尽在大气层中”。人们觉得这样的夜晚日日可见,最终对它却是视而不见。“渺小”的世界同样新奇精致:细沙变成了珠宝,苔藓组成了浓密的雨林,水草惹人喜爱,庇护着一群奇异的居民——这足以使我们饶有兴致地看上几个小时。
除了视觉,我们还有嗅觉和听觉可供利用。卡森认为“嗅觉比其他感官更能唤醒记忆”,所以在久别大海之后,再一次呼吸到大海的气息时,也许罗杰依旧能记起,他20个月大时初见大海的欣喜。听觉带来的感触甚至会更加细腻而新鲜,在鸟儿的晨唱中,在草虫的管弦演奏中,卡森听到了生命的搏动。飞鸟在夜晚的啼鸣,同样也能激发卡森对它们迁飞的玄思。
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凝视自然之美呢?卡森的回答是:“这些沉浸在地球的美丽与神秘中的人,不会感到孤单和厌倦”,“不论自己的生活多么烦忧,他们都能找到内心的满足和生命的惊喜”。而且,“在自然中得到的持久欢乐,属于任何去感受天地大海的人,任何去感受万物生灵的人”。
正因如此,卡森只是去感受万物,并不打扰它们。她没见过鸣虫“摇铃精灵”——或许她也不希望见到它们,以免扰乱它们宁静的生活。在卡森看来,技术成果只是为了寻找更多的诗意:望远镜和放大镜是为了把另一个丰盛的世界带到我们眼前;天文望远镜或双筒望远镜是为了让孩子感受候鸟迁徙的神秘。卡森并不看重简化了的井然的条理和知识,她在乎的是博物情怀,因为情感和印象才是知识和智慧种子生发的沃壤,她的努力正是为我们寻找安顿自身的精神家园。
发现自然的诗意,需要的是好奇心。那么,这份好奇心又何来呢?此书的序文或可为这个问题提供线索。这篇译文来自阿尔伯特•施韦泽《文明哲学》的第二部分,名为“不敬畏所有的生命,就不是真的道德”。此文提倡敬畏生命的伦理,指出“人们不可能与周围的生命断然分开”,同时,它还激励读者投身于帮助其他生命的行动。而在卡森的书中,尽管“敬畏”二字并未直接说出口,但我们却可以从她的文字读出这样的意味:敬畏所有的生命与对生物们独特性的感知之间具有某种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只有敬畏每种生物,把它们看成唯一的存在,我们才能永葆对万物的好奇之心。(魏雪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