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的时候很漫长,长到要用一个人寿命的二十年去衡量,有的时候又很短,短到在一个人的记忆里就是回忆和现景之间的一念之隔。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姐姐家的那两棵老银杏,想着来看看就真的来了。
两棵银杏是姑父为了纪念姐姐十岁生日而栽种的,姑父是位人民教师,种两棵树与孩子一同成长,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也是一份父亲深沉不喻的爱。姐姐比我大两岁,那时的我当然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种树好玩。说到好玩,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姐姐家度过的,尤其是夏天,我天天待在姐姐家,上午和她一起洗菜打扫卫生,中午吃姑姑做的饭,姑姑是远近闻名的厨娘,谁家办酒席都要请她去掌勺,她做的饭菜很周正,尤其是贴锅饼,这种饼的面是需要发酵的,因为我们都特别爱吃所以她不嫌费事每天都做,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味道:外面脆脆的,里面韧韧的,没有加糖但越嚼越甜。一个饼再加点蔬菜,一顿饭就下来了。
吃完饭,我们会到河边把碗洗掉,整个下午就是打牌或者睡觉,姑姑也不管,她每天除了午饭回来要烧一下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忙,那时候我还不懂她在忙什么,只知道她在劳动,是的,她是一个典型的勤劳的中国妇女。
老银杏还在,只不过两棵变成了四棵,据说后来又补种了两棵,四棵树仍然健康地生长着,因为都没有嫁接,所以不结果子,只做景观用,已经很高了,足有十几米。我独自一人站在姐姐家的后院看了很久,姐姐的奶奶生了火开始做晚饭了,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我就闻到了久违的炊烟味,我想我今天又要在姐姐家吃饭了。姑父回来了,姐姐一家也回来了,姐姐好多年前就成家了,姐夫稳重成熟,他们孕育了两个女儿,可爱得不行,容貌都随了我的姐姐,小名唤作“大甜”和“二甜”,现在的“大甜”活脱脱就像从我和姐姐小时候的合影里蹦出来的一样。
我还欣喜地发现姐姐家的那棵月季也还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以前每到花期,门口就火红一片,团团簇簇,好看得要紧。姐姐家因为姐夫、两个女儿的加入显得热闹了很多,晚餐有青蒜面条、有韭菜炒螺蛳、还有红烧鲫鱼,是我姐姐做的,味道都还很不错,不过那个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贴锅饼是再也吃不到的了,我的姑姑六年前就去世了,姑姑无子,所以办丧事的时候,姐姐被当作“儿子”,而我身为唯一的内侄女被当作了“女儿”,与姐姐一起进行了很多仪式,我要给她“缝寿衣”,要作为孝子给路祭磕头,还要在她火化前给她擦脸油,跟她说“要注意避火”.....姑姑是癌症去世的,常年劳累一身疾,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她当年一吃完饭就去的地方是一条马路,她负责清洁工作,到现在只要看见马路边上的环卫工人,我都会想起她来。在她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看过她几次,她不是瘫睡在床上的,她就是劳累惯了,就连病了都会下地走走,她坐在床上,我就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跟她讲我的学习、我的工作和我的一切,我跟她讲我摆地摊赚钱,跟她讲我找到工作了,跟她讲我是如何面试的,她夸我头脑活络,夸我有出息,将来有大作为,我没有听进去,其实我只是想让她多知道外面的世界,让她在余生多一点新鲜和开心的听闻。我偶然在计算机硬盘里翻看以前旅行的照片,在一个叫“西安”的文件夹里,我看到了她的照片。是的,那时我刚到上海工作,姑父带着她到上海求医,我去找他们,还一起吃了晚饭,我随手拍了些照片,随后我去了西安旅行,照片也就随之被放在了一起,那个时候她已经很瘦小了,吃饭要单独使用碗筷,吃得也很少,但是精神倒还有一些。
清明节,姐姐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一条“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状态,我又想起了姑姑的音容笑貌,现在我就坐在和姑姑聊天的房间里,就坐在和姑姑聊天的沙发上,很多事情,我只怕记忆随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越来越模糊,幸而看到了老银杏,想起了贴锅饼,坐在了这个房间这张沙发上,逝者已矣,生者思矣,有的时候告别是一种成长。
我问大甜:“甜甜,你今年几岁啊?”
“八岁。”
是啊,八岁,银杏种下的那年,我也是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