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道蜿蜒如灰绸,车轮碾过薄霜,留下两道暗色车辙。后座上的男孩忽然把脸贴上玻璃,呼出的白雾在车窗凝成圆斑。后视镜里,电线杆正掠过天际,三只麻雀缩成绒球,稳稳栖在银弦之上。
"它们脚底粘胶水了吗?"八岁的瞳仁亮得灼人。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头滚过动物学教材里的术语:鸟类足部肌腱的自动锁止机制、重心与支点的精妙平衡......可后视镜里的绒球们忽然扑棱棱飞散,在铅灰天空划出三道弧,生生截断我呼之欲出的说教。
发动机低吟着穿过空旷麦田。儿子把羽绒服帽子揪成尖顶,继续发射连珠炮:"要是刮大风呢?下雨电线滑呢?它们怎么算得准?"仪表盘温度显示固执地钉在-3℃,我却觉得耳根发烫。流体力学里的伯努利方程、空气动力学中的升力系数,此刻都成了卡壳的老旧磁带。
拐过结冰的鱼塘,又一群麻雀正进行降落表演。细爪扣住电线的瞬间,蓬松胸羽微微震颤,像被风掀动的蒲公英。我忽然记起幼时蹲在晒谷场,看父亲撒秕谷时说的话:"鸟雀落脚,用的是心跳的节奏。"
"你看它们翅膀收起的角度。"我把车泊在道旁,霜花正沿着挡风玻璃生长,"就像你放纸飞机,总要先哈口气——不是真有魔法,是找和风说话的方式。"儿子鼻尖抵着玻璃,新落的麻雀在他瞳仁里映成跳动的墨点。
返程时电线杆渐次后退,凛冽空气中传来断续鸟鸣。那些关于肌肉记忆与能量消耗的科学解释,最终化作父亲当年教我辨识斑鸠与鹁鸪的语调:"候鸟南飞那会,老麻雀就教雏鸟认电线上的刻度,像学钟表匠认游丝。"
暮色漫上公路,儿子歪在座椅里昏昏欲睡。后视镜中,电线已隐入蓝灰色雾气,唯有某个绒球般的剪影,正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摇晃。
霜路剪影
车窗圆瞳
羽散弧光
蒲公英羽
暮归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