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五米多高的缅桂树,种在老房子门前的右侧,树干伸展到老房的屋顶上。初夏一到,缅桂树便舒服地伸展着枝叶,夹带着一朵又一朵洁白的花蕾,随风娇羞地摇曳着身躯,淡淡的香气便在整个院子里弥漫开来。
每当天朦朦亮时,少觉的外婆便会起床,拿着一把铝制的小瓢,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瓢细心地浇灌这缅桂。缅桂在外婆一瓢一瓢地浇灌里开过一季又一季,时日久了,外婆的身上隐隐地也有了那清幽的缅桂香。
缅桂花又称白兰花,花蕾状如毛笔的笔头,花瓣8至10枚,长披针形,白如皑雪,香如幽兰。外婆是个素雅的人,节俭、爱干净,不喜欢鲜艳冗杂的颜色,于是,她便爱极了这开得素雅的缅桂花,似乎在她的骨子里,做人也应该是这样,不卑不亢,不争不抢,简单、干净、淡雅。
我记忆中的外婆便是在这缅桂香里给我讲故事,教会我识字、诵诗,教导我做人的德行廉耻。7岁的夏天,邻居结婚,外婆带着我去道喜。在邻居家我看见婚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的茶几上放着一盘彩色的糖果,是我从未见过的。于是我趁外婆不注意,溜进婚房偷偷拿了两颗,外婆看见了,很生气地把我拉回了家。一进门,她便寻出了一根细棍子,我知道她要打我了,便围着缅桂树奔跑起来,外婆在我身后一边追一边训斥:“谁教你不经主人家同意就拿主人家东西的?”我一边跑一边委屈地辩驳:“我只不过拿了两颗糖。”“两颗糖也不行,这不叫拿,叫偷!”我和外婆就这样围着缅桂树,一个跑一个追,缅桂花的幽香沁入我的心脾,“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①的道理也随着那幽香钻进了我懵懂的脑海里。最后我还是被外婆追上了,我仰起头看外婆,哭喊着说以后不敢了。阳光洒在缅桂树上,缅桂树在外婆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和团团光晕,我看到外婆把棍子举起又放下,那根细棍子最终没落到我的身上。
2001年的夏天,家里的缅桂花开的极好,最多的一天能采到一百多朵。那一年,我11岁,记忆中需要仰望的外婆也变得比我矮了。每当午饭后,外婆娇小的身躯便托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杆子的一头做成鱼叉的形状,把缅桂花的根茎夹在叉子的中间,轻轻一旋转竹竿,缅桂花便采了下来。那时候,妇女小孩都喜欢把缅桂花用白线穿成串,挂在衣服纽扣上,一低头便能闻到一阵芬芳。街上也时常能看到有老奶奶坐在街角,面前放个小篮子,把篮子里的缅桂花穿成串卖,1块钱1串。外婆则喜欢采一朵缅桂花,别在扣缝上,或是找一个罐头盖子,盛上水,把几朵缅桂花的根茎泡在水里,屋子里一整天便都弥漫着缅桂花的清香,穿着素色别扣衬衣、系着蓝底绣花围裙的外婆也在这清香里显得格外利落、淡雅。
每到缅桂花的花季,外婆总会让我把当天采下的最好的缅桂花给亲戚送一些过去。缅桂花开得极好的这一年,外婆采了满满一袋子缅桂花让我去送,那缅桂花花苞极大,花白如雪,含苞待放,洒了些水显得娇脆欲滴,路上有行人看到便问我,小妹,你这花卖不卖。我便学着卖东西的样子说,2毛钱一朵。也许是这花实在比别家开得更好,那行人竟真的把我的花全买了去,我捏着钱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告诉外婆,外婆却很惋惜地说道:哎呀,那是让你送去你叔叔家的心意,怎么能卖呢?再说了,别人要是真的喜欢,送给他们就好了,收钱做什么。说完外婆赶忙又去采缅桂花,可惜花苞大的、没有瑕疵的都被我卖掉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抵就是别人所说的“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吧。
缅桂香贯穿了我童年的所有记忆,如今,老房的院子浇灌了水泥地,缅桂树被砍了,外婆也老了,缩成一米四的小个子,还是喜欢穿素色别扣衬衣、系蓝底绣花围裙。有时我会向外婆聊起工作里的辛苦、生活里的不如意,外婆总是微笑着安静地听完,然后对我说:人要知足,要勤奋,不能老想着享福,要报答那些对你好的人……我每每浮躁的心便能在外婆这样轻柔的教诲中慢慢安静下来,梦中想念的缅桂花香似乎也真实地划过我的鼻尖,芬芳了我和外婆共处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