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四年,中兴四将之一的韩世忠在扬州西北郊大败金兵,宋高宗为褒奖军兵,在这个地方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后来此地被人唤作“大仪”,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如果说战争产生了这个城市,那么让它发展起来却是一种动物——牛。大仪与牛极具渊源,清光绪年间,大仪牛市就是江苏三大牛市之一,鼎盛时期,每集上市的牛有一万多头。大仪牛市昌盛,吸引了不少外地的人来此贩牛,其中不乏一些来自云贵偏远地区的养牛户和牛商。路途遥远,能用来路上充饥的最好食物非烧饼莫属,可是食物又不仅仅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尤其对于远离故土的人来说,它们总是人类情感上的寄托,这些牛商牛贩们为了一解思乡之苦,在大仪搭起了草炉,自己动手做起了烧饼,于是在大仪的食谱中又多了一个“舶来品”——草炉烧饼。
在大仪农贸市场的入口有一个门朝北的小店,据说是做大仪草炉烧饼最地道的店。店主家姓董,店面很小,也没有招牌,如果不是很多人站在门口吃烧饼,真的很难辨认。老板娘是个三十多的少妇,笑得有点腼腆,但很亲和,她把做好的烧饼分别装在两个盒子里,问了才知道一个是甜心的,一个是实心的。我要了一个实心的,烧饼很小巧,表皮均匀地泛着焦糖色,零星沾了点白芝麻,闻上去并没有什么香味,一口咬下去,外皮脆硬,内里很紧实也很有韧性与咬劲,让人不得不在嘴里多嚼两口,也只有这样多嚼一会才能让饼的香味散发出来,面团也越来越软,口腔自然生出津液,与食物相互滋润,那种感觉实在奇妙。吃罢一个烧饼,我开始环视四周,不知道是阴雨天的关系,还是小店背阳的原因,这个屋子很暗,大概二十个平方的空间里只吊了一个白炽灯泡,昏黄的灯光微弱地支撑着整个屋子的光照,靠着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用纱布盖着的低矮宽口大木盆,我估计着这口盆是用来烫肥的,于是向站在案板旁的小董求证,他说那是老肥,珍贵着呢。征得同意,我小心地掀开纱布,一窥老肥真容,肉眼看是一团普通的面团,但是如果在显微镜下看,这里存在着大量的微生物和活性物质,它们在呼吸,吸收着氧气,释放着二氧化碳,也正是因为这些小东西的运动,加速着面团的发酵,让面团成熟。此时屋里走进来一位老人,穿着老式的西装外套,可能是因为身材矮小瘦弱,西装外套看起来似乎有些大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充满灵气的眼神,老人有点警惕地看着我,我忽然意识到这位可能就是董老爷,这样的老肥对于白案师傅来说无疑于命根子一样,他们都视如珍宝的。我便放下纱布,笑着说明了来意,站在案板旁的小董也帮着解释,这才让他放心。小董倚靠着的是一张很长的案板,是用来揉面、捏面剂子、摊饼的。小董说他们每天凌晨3:00就要起床干活了,每天要做300-400个草炉烧饼,摊好的烧饼刷上一层薄薄的饴糖,撒一点芝麻放在边上待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才看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有一口横放的敞口锅,更准确一点讲那是一个敞口的炉子,炉口朝向大门,用来生火的是当年晚生的粳稻稻草,而饼是被贴在炉膛内壁借着稻草燃烧的火和热被烤熟的,我恍然,原来这就是草炉,这就是草炉烧饼啊!
每天早晨8点钟左右小店的烧饼差不多就卖完了,烧饼一卖完小董一家人就关门休息了,我去得很早,但还是无缘看到草炉里生火的情景,自然会好奇当炉膛里生起火来,生的烧饼要被一个一个地贴上炉壁,用什么贴,有工具吗?然而我得到的答案是徒手。一锅出100个烧饼,每个烧饼只需要5分钟就能成熟,要徒手在5分钟内将100个烧饼迅速地贴在明火四生的炉膛内壁,是如何做到的?小董羞涩地笑了笑,说:“习惯了就好。”我仔细地观察了他的双手,上面布满了老茧,还有一些常年积累的伤痕,这使得他的手比常人的手要厚些,小董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可是他的双手看上去像一个老人的手,沧桑而衰老,我就问他,你做多久了,他说他父亲做草炉烧饼40多年了,3年前他从父亲手里接了钵,和自己爱人一起传承了这门手艺和味道,把草炉烧饼继续做下去。
门口站着的客人都在吃草炉烧饼,他们把烧饼从中间掰开,把一根刚炸出来的油条裹了塞进去,然后大口咬着吃,吃相非常市井,可是在我看来却很有感染力,最当地的吃法才能吃出这草炉烧饼的味道。小董说,这只是其中吃法之一,草炉烧饼一定要配着当地的牛肉汤吃才最地道,尤其是冬季。当地人对草炉烧饼的钟爱可不止于此,坐月子的女人是一定要吃草炉烧饼和鸡汤的,说是最补元气。面粉富含丰富的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多种维生素,草炉烧饼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面粉的营养和味道,再搭配鸡汤,当然最补气力了。
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男孩风风火火地跑到小店,拿了一块烧饼就吃起来,我就问董老爷:“这是你孙子吧?”他点点头,说:“嗯,调皮着呢。”然后又跟着小孙子出去了,小董家的烧饼卖得差不多了,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一家人要回到大仪老街上的老房子里享受天伦之乐了。于是我带着自己打包的草炉烧饼也回家了,这烧饼有一点硬,但是给家人尝尝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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