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宗涛
疫情还没有彻底消退,2021年春节又将来临了。刚进腊月,年味便又一次在大街小巷,商场超市里弥漫开来,心急的老人手儿们着手要办年货了。街上人和车也渐渐多了起来。居所附近的静宁路上杀鸡的,灌香肠的又开始排队了。商超里各色年货产品,陈列在最显眼的位置,分外耀目。过年不仅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文化习俗,也是国人的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结,尤让我难忘的是我记忆中儿时在乡间感受到的简朴、温馨、快乐的年味。
小孩子对过年的企盼和内心的兴奋大抵都是从腊八节的到来那天起而愈加强烈。放学路上,小伙伴们忘却了腊冬的严寒,一路蹦蹦跳跳,嘴里不停唱着:“初八,吃腊八,吃了腊八过年啦!”欢喜之情流露在一张张稚嫩的脸上。
俗话说:“小孩过年,大人过难。”那时物质十分匮乏,人们大多都是遇重大节日才勉强吃顿“好的”,吃顿肉馅的饺子都是奢望。尤其是过年大人们总要“大方”一次,各家忙着置办年货,添置新家俱、生活用品。照例要给家里人做或买一套新衣服,家境贫寒的只给小孩扯布做或买新衣,大人则拣件较好的旧衣服洗干净,弄周整了穿在身上就算应付了。 大人们的难处,兀自沉浸在过年兴奋中的我们小孩自然是无法体会到的,只是每天在心里开始倒计时:腊月初八、十六、二十三……快了,快了,马上要过年了!梦里都在想着穿新衣,放鞭炮,拜年挣压岁钱的美事,临近除夕的前几天更是激动得整宿睡不着,只盼着时间再快点,新年早点到来。
腊月二十七八的晚上,村里各家开始卤菜了,诱人的肉香不时地透过窗户飘进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们鼻子里,让人垂涎欲滴,肚子愈觉得饿了,恨不得现在就能美美地吃上一口。我的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厨艺甚佳,卤菜的活每年都是他包揽了。我们姊妹众多,都尚年幼,除了姐姐偶尔帮父亲点忙,其余都搭不上手。但是一开始囱菜,闻到肉香,我们却争相往狭小的厨房里钻,抢着去灶台旁帮忙添火,不是怕冷去烤火,而是为了亲眼看下父亲怎样卤菜,过个眼瘾,满足下嗅觉的欲望。父亲看到我们的馋样,并没有斥责我们在厨房碍手碍脚影响他干活,反而微微一笑,一脸开心地展示着他的厨艺,手是边忙着边给我们讲说着卤菜的工序。卤菜需要的时间较长,不觉已到半夜,守候在灶旁的我们早已困意上涌,睡意朦胧,这时父亲会像以往一样每人赏我们每人一小块卤熟的瘦肉或带肉的骨头。美味的诱惑是无法抵挡的,我们一下子睡意全无,满心欢喜地慢慢品尝父亲这一特别的“恩赐”,要知道,毕竟为了这美好的一刻,我们可是熬了半宿。吃完,我们姊妹几个心满意足地去睡了,父亲依然独自在厨房忙活着,直到凌晨。
终于到了年三十儿,全家起了个大早,把屋里屋外齐齐打扫干净,就张罗着贴春联、窗花、挂红灯笼。忙着忙着,村里的鞭炮声便接连三地响了起来,未近中午,性急的人家已开始吃团圆饭了,也意味着快乐的春节正式开场了。我们家的每年的团圆饭吃得较迟些,都是快到下午四五点才端上桌。父亲说这个时间吃,吃完刚好上坡去给祖先上坟,回来时可站在高处欣赏付家河两岸除夕夜万家灯火闪烁的美景。团圆饭很丰盛,家里的桌子小,摆得满满当当,我们家8口人刚好围坐一桌。吃饭前,父亲总是要简单地说下过去一年家里的变化,提出了他对我们每个人的新年期望及我们家新一年的奋斗目标,让我们幼小的心里粗浅地感觉到新年是对旧年的总结,亦是一切美好的开端。只等父亲一声动筷的令下,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享受满桌的“美味佳肴”。有时父亲酒喝得有点兴奋,还会让我们几个“大胆”地尝一小口红色的甜葡萄酒,以锻炼酒量。至今我还依稀记得,有一年春节吃团圆饭时,我们五兄弟因为感觉葡萄酒甜甜地好喝,所以都多喝了几口,结果全都喝醉了,有的站不稳,有的手舞足蹈,有的直往墙上爬,惹得父亲、母亲和姐姐在一旁大笑。
吃完团圆饭已是黄昏时分,母亲留在家包初一早上要吃的饺子,我们则在父亲的带领下,排着长长的队伍往后坡梁上去给老祖先儿上坟。尽管路有点儿远,坡也很陡,但我们一路兴高采烈,个个跑得挺快,丝毫不喊累。因为父亲说,一会儿只要在坟前多给老祖先烧点儿纸,虔诚地磕几个头,默默许个愿,就一定能求得祖先儿保佑,美梦成真。更开心的是还可以在坟地里捡没有燃放完的鞭炮玩,父亲也常常会有意给我们留下一小串小鞭炮让我们在回时的路上玩。上完坟,夜色已降临,往往这时,空荡的山坡上只剩下我们一家人。往回走时,依然是父亲走在最前面,凸起的土梁上,朦胧的夜色中,父亲的背影是那么高大,伟岸。我们兄弟几个开心地人手持着一根燃着的香,边走边玩点燃鞭炮往路下的野地里扔,零星的鞭炮声在寂静的旷野里格外响亮。有时鞭炮爆炸时冒出的火星还会不经意间引燃路旁干枯的野草,一下子燃起局部的熊熊大火,照得人身上亮堂堂的,我们愈加兴奋,美其名曰:“燎荒”,也还有点应了白居易的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的意思。走在土梁的最高处,父亲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了,他一脸兴奋地指着坡下一河两岸不停闪烁的万家灯火对我们说:“你们快看,这是咱们这里一年中最美的夜景!”我们立刻都停在那里,俯览着这夜幕下绚丽、温馨、祥和的少有景致,尽情地为其陶醉着,嘴里都不停地念叨着:“啊,真的好美啊!”新年喜庆的氛围在夜色里愈来愈浓,我们的心情也更加激动了。
除夕夜要守岁的规矩,父亲老早就跟我们讲过。其实,不用父亲说,除夕夜对我们大多数小孩子来说肯定是无眠的。晚上在家陪父母看了会儿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就有小伙伴们来喊我们出去耍了。今夜,父母们通常是懒得管我们,任我们“放纵”的,这也是我们一年中玩得最疯狂的一次。我们从前院跑到后院,从东家跑到西家,放鞭炮、荡秋千.、玩“杀羊儿”、打斗鸡、驾飞机、跳木马、打沙包游戏……什么好玩儿玩什么,怎样开心怎样玩,直玩到快12点,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时才各散回家。家里,父亲早已把香炉在堂屋的柜中央摆好,只等时辰一到便开始拜神,特别交待我们,.待会儿拜神迎接新年时,在屋里走动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以免惊动了“神”。不消一会儿,时钟刚指向十二点,村里村外顿时鞭炮齐鸣,声音此起彼伏,震天动地。父亲立刻起身焚香拜神,随后轻轻走到屋外,在院坝里点燃了摆放好的长串鞭炮,炮声震得窗户的玻璃哗啦哔啦响,刺鼻的浓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嗓子直发痒。然我们小孩子家却全然不顾,因为这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可以去捡大量的炮了!几乎在每家门前我们都会有惊喜的“收获”,竟有许多散落在地上露着长长的引线的鞭炮,还有许多小串是联在一起的,似乎是有意拆散没有燃放的,捡到炮的小孩兴奋地喊着其他小伙伴:“快来捡呀,这家都是有眼的!”主人听了格外高兴,大方的还会赏我们糖果吃。后来听父亲说才知道,这些没有燃放的鞭炮果真是各家主人有意从整串的鞭炮里提前拆下来撒落在院坝的,就为了吸引小孩们来门前捡炮,说声“这家有眼”,讨个新年的吉利。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偶尔遇到一两户“不讲究”的人家,门前一个“有眼”的鞭炮也没有,只剩一堆炮皮,捡炮的小孩就会一脸扫兴地叫道:“真倒霉,没一个有眼的!”虽是童言无忌,可主人听了,脸立马阴了下来,大声斥责:“谁家的小孩,大过年的会不会说句吉利话!”估计要不是过年,他揍人的心都有。整晚上,一河两岸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直到天明,村庄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二氧化硫的气味,更是浓浓的年的味道。
大年初一,天刚擦亮,我们都迫不急待地换上了新衣,个个精神十足。母亲在灶下添火烧水煮饺子,父亲早已笼了一盆红红的炭火,放在堂屋中间,寄寓着新的一年我们家的日子愈加红红火火。匆匆吃罢早饭,我们姊妹6个站成一排,齐刷刷地跪下给父母拜年,父亲乐呵呵地从口袋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我们。不过,那时我们都很懂事,知道家里经济并不宽裕,没有人舍得乱花钱,父母给的压岁钱基本都存着,留到开学买本子,学习用具或报名费用。接着,大哥带领我们上门给村里本家族的长辈们拜年,家家都很热情,处处欢声笑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一圈下来,口袋里装满了瓜子、花生、糖果,还有长辈们给的多少不一的压岁钱。回家稍休息片刻,我们便准备“人请”挨个给分居在各处的亲戚们拜新年了。我们家的亲戚较多,每年要从初一开始到初七八才能走完,.吃饭有时也像赶场一样,刚从那家的饭桌上起来,又坐在这家的饭桌前,肚子一天撑得饱饱的,腿脚不得闲。于是,在累并快乐的感觉中,我们品味着年的味道。
亲戚走完了,过年的热闹仍在持续,甚至又迎来了一个高潮,在我们传统的认知里,正月十五没有过就算是还在新年里。正月初上十,村里的老人手儿们便开始组织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能歌善舞的小媳妇儿、漂亮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以及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们排练正月十五闹花灯的节目。耍狮子、玩龙、彩莲船、踩高跷、跳现代舞、大头和尚,唱花鼓等,节目丰富多样,一片祥和喜庆,传统民俗与现代流行文化得到了紧密融合,为春节的最后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正月十二,举行了隆重的出灯仪式后,文艺巡演正式开场。白天先是绕村游行到集镇上机关单位、沿街商户、外村知名大户人家演出讨彩。一路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队伍浩浩荡荡。前面车拉着演员边缓缓行驶,边走边舞,后面是簇拥而来一路紧跟的观众,远看黑压压一片,锣鼓声、唱花鼓戏的声、人们的嬉笑声,不时还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夹杂在一起,热闹非凡!我们最爱看的还是晚上在村里耍火狮子了,一群精壮,身手敏捷的小伙子两人一组轮番披着狮子,伴随节奏时紧时慢的铿锵的鼓点,在各家庭院里奔腾跳跃,威风八面。而围观的群众则用花筒对着火狮子进行随意喷放,火花四溅,五颜六色,绚烂多姿,令人眼花缭乱。 狮子随鼓乐翻滚,上下翻飞,一方面是躲避飞来的火星,一方面按照规定动作舞动,煞是精彩。有的村民家的院坝小,围观的观众挤得密不透风,狮子猛一扑或躲闪火炮和花筒喷射的火花时,人群忽然往后一挤,便有人被挤得叽哩哇啦地叫起来,站在最后排院坝坎边上的人常常被直接挤倒在地,被挤得掉下旁侧粪池的事也是有过的。往往一家还未表演结束,我们这些围观的小孩便提前涌向房主人家里要炮和花筒,待会好继续体验烧狮子的刺激和兴奋。近距离烧狮子时要注意灵活躲闪,因为狮子是有“脾气”的,稍不注意,它猛一摆头或后踹,便会“伤人”,尤忌不能揭开狮皮对着耍狮子的人烧,这样容易惹祸上身,每年玩狮子时,都会因有人“野蛮”地烧狮子行为而引发矛盾,甚而现场打架,场面一度混乱,表演只好暂停,待调解结束,才重新上场。我们的村子很大,按规距要不漏一户,家家要鸣炮迎接,狮子常常要玩连续几个晚上,而且基本上都玩到快天明。那几日,我们也好又没有嗑睡,跟着演出的队伍走家串户,当起了忠实的观众,享受着春节最后的“疯狂”。
如今生活条件日趋向好,物质愈来愈丰富,过年的习俗也在悄悄的改变着,很多老传统老习惯,已经几乎消失殆尽 ,我盼望过年的心情再也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了。但是那浓浓的乡情和亲情,村民们朴实无华的生活态度,那浓浓的年味却长久地记忆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