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waitting bar是我常去的一家小酒馆,老板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乌黑浓密的头发一直垂到了腰间,五官精致,就算走到了人堆里,也能让人在万千人海中一眼就发现她。
她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叫许弋。
每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的对我笑,苏小,要试试今天的新品吗?
我和她倒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时常我遇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我就把她当作是我的倾诉对象,像是倒垃圾一般对她诉苦水,她总是静静地听着,不急也不燥,听到我说的愤慨的时候,她还会微微皱眉,仿佛能与我感同身受一般,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默默的听我说,听我讲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却很少向我说起她的任何故事。她总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可以放在她的心上。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他们都叫她花姐。
我租的房子刚好在她的对面,楼下正好是她开的小酒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很微妙,有时候我觉得我离她很近,甚至觉得我是她的亲人一般,她时常很亲昵的对我说,苏小,你回来啦。每次她望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突然有了一种归属感。可是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和她之间又非常的陌生,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来自哪里,我甚至不了解她的任何过去。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我很好奇,每当我试探性的开口,她总是会立马变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我也只好偃旗息鼓。她身上仿佛与生俱来就有一种骄傲,任谁见了,都不敢轻易靠近。
直到那一天,那个男人的出现。
南方的夏天总是潮湿而且闷热,我像往常一样,下班之后总要先去waitting bar和花姐打个招呼,与她聊一聊今天的趣事,然后再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拉开waitting bar的大门,里面空调的冷气瞬间向我袭来,与外面粘稠的热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台上有个少年正抱着吉他悠扬的唱着民谣,我坐到吧台前左右瞧了瞧,却没看见花姐。
吧台里的阿九看见我,一边擦着杯子,一边伸出头来神神秘秘的对我说到:苏小,你知道谁来了吗?许弋,许弋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五味陈杂。
我知道的关于花姐所有的故事,都是阿九告诉我的。许弋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埋藏了很久,我从来不曾在花姐面前提起过,我明白,许弋这两个字,是她的心病。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愿在人前示弱,若是让她知道我有心去窥探她的秘密,她肯定会离我越来越远。为了一些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往事,失去一个朋友,不值得,太不值得了。我很想和花姐靠的近一点,想了解她多一点,但她总是在我靠近她的时候,有意的远离,我也明白,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种自我保护。就像是曾经受过重伤的困兽,哪里那么轻易就去相信别人呢。
阿九向我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花姐和那个叫许弋的男人就在里面。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我踌躇不前,好奇心使我想要一探究竟,可内心里却有另一个小人在不断告诫我,这是花姐的隐私,不可以不可以。正当我还和自己争论不休的时候,许弋走了出来,和我擦身而过,我望着他决绝而去的背影,心里突然闪出一丝荒凉。我不知道他此行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甚至除了他的名字,我是一无所知。细细想来,我也不过只是一个看客罢了。
我推开休息室的大门,花姐瘫坐的地上,豆大的泪水不断的滴落下来,她怔怔地望着我,我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我说,一切都会过去,那些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花姐只是哭,带着不断的啜泣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道:苏小,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
我抚摸着她的头说道,走,我们回家。
这一刻我莫名的跟着她难过起来,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也不禁酸了鼻。
到家之后,花姐瘫在沙发上,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花姐怔怔的望着窗外,她说,苏小,陪我喝酒吧,我想喝酒。
这一天我才知道花姐的酒量,大概是十个我都比不上的,后来的很多时候当我回想起来,也不惊乍舌。
花姐望着窗外,良久才开口道,苏小,你应该知道许弋吧,阿九那个丫头肯定给你说过。
我突然感到很羞涩,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见光的事一般,迟迟不知如何回答。
花姐见我没有说话,突然傻笑起来,说道:阿九那丫头,看来肯定和你一起八卦过了。说完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大口,我坐在一旁有点局促不安,一边想知道她和那个叫许弋的故事,一边又害怕知道这件不圆满的故事。
花姐一边喝酒一边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零零碎碎的说了一晚上,我就像是当初的她听我诉苦一般,也耐心的听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她从认识许弋开始讲,一直讲到分开。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低到尘埃里,并且还会开出花来。花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会痴狂到连自己的尊严都丢掉。
花姐说,我活了千百种他喜欢的模样,可是却唯独没有活成过我自己。
后来花姐抱着我哭,我也和她一起哭,我想,感情太苦了,生活也太苦了。
花姐认识许弋是在高二那一年的运动会上,那时候的花姐,扎着马尾,穿着白T恤帆布鞋,一看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那一场篮球比赛,正好是花姐的班级对许弋的班级,花姐作为拉拉队员给自己的同学打气,许弋就这样走进了花姐的视线。
花姐原名叫何离,那个时候她总是喜欢看着许弋犯花痴,后来她舍友就半开玩笑的叫她花花,叫着叫着,没想到就成为了她的标志。花姐说,她还是喜欢何离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和许弋是没有关系的。
我问花姐,你后悔爱上许弋吗?她望着我说,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那一眼就认定了,倘若时光再回到那一年,终究还是会爱上,我以前不信命,不过现在,我信了。
那不是我的爱情,那是我的劫数。
何离最有勇气的事,大概就是追求许弋吧,她从来不曾想,自己在面对内心的感情的时候,会是如此的勇敢与坚定,甚至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何离和许弋这两个名字,成了学校的传奇,一直到很多年以后都还为人津津乐道。
许弋有点像年轻时候的陈冠希,痞痞的样子总是很容易让人沦陷,何离刚开始的时候就像所有校园剧里的桥段一样,每天雷打不动的送早餐,时间长了,许弋班上的人也爱跟着起哄,到了后来,许弋班主任知道了这件事,就联合何离的班主任一起把许弋和何离叫到了办公室,那时候高二升高三,正是全校学习都很紧张的时候,许弋虽然看起来痞里痞气的,但是学习成绩却是一直都名列前茅,何离就不一样了,她虽然看起来一副三好学生无公害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却是一个学渣。两人的班主任一致认为许弋和何离是在交往,任凭许弋如何解释,也只是越描越黑。何离在一旁也是特别捍卫自己的感情,说自己就是喜欢许弋,感觉仿佛是在向许弋表达自己感情的忠诚度一样,双眼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最后两人的班主任都觉得,何离和许弋态度不端正,无法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回去写两千字的检讨书,等下周一升旗的时候作全校检讨。
何离心想,别说两千字,就算五千字都难不倒我。
后来那两千字的检讨书写的确实洋洋洒洒,何离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写的最好的一篇文章了,可是两千多个字,没一个字不是对许弋表达了浓浓的爱意。
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有多简单呢,大概就是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刚好穿了一件我喜欢的白衬衣,或者你笑起来脸颊刚好有两个梨涡,喜欢一个人需要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吗?
不需要的。
何离此次可谓是一战成名,后来所有人但凡提到许弋,都会再加上她的名字,也是这个时候许弋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执念这样深,许弋不禁细细审视起这个叫何离的女孩子,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仔细看来,还是个精致的模样。
可是不爱一个人,倘若她美若天仙,也终究是不爱的。
何离爱了许弋很多年,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毕业,她总是义无反顾的追寻着他的步伐,若不是李瑶的出现,大概这辈子,何离会继续追随下去吧。
爱情的世界里,两个人刚刚好,三个人就会拥挤。
爱你的时候,我希望你幸福,就算那份幸福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何离从来没有问过许弋,有没有爱过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她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尽管这个答案,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何离对许弋的爱是她的整个青春,尽管她后来也交往过几个男朋友,但是再也没有那种义无反顾,想要追随一个人的勇气。
这一段冗长的岁月,以何离的退出画上了句号,所有人都觉得,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甚至连何离也觉得,这个横跨了他整个青春的人,也在她的记忆里摇摇欲坠,几乎变成了泡影。
过了良久,花姐转过头来望着我,似是半梦半醒的样子,她说,苏小,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个小酒馆叫waitting bar 吗?
我试探性的说,为了等许弋?
花姐摇摇头,说到,我是在等我自己。
我突然明白了,她爱许弋的时候,拼命想要活成他喜欢的样子,最后却忘了自己的真实模样,一个人活得没有自我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在心里摇摇头,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活成了自己的模样呢?
花姐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自言自语的说道,许弋,是来告别的。他要走了,也许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我明白,花姐告别的不仅仅是许弋,还有她整个青春。成年后的感情太过复杂,往往参杂着太多的物质,所以很多人,总是对自己年轻时候校园时代的爱情念念不忘。我也终于明白,困住她的不是许弋,而是她自己内心的执念。
何离和许弋细细讲来,也不是过是一个女孩单相思的凄苦故事,而整个故事最后也不过是旁观者和女孩的自我感动。
窗外的黑色渐渐沉了下去,阳光穿过云层渐渐照射进来,你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