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学放学,我都会经过三毛家。我家和他家隔着一个汪塘。汪塘很大,近乎把村子一分为二。我家在汪塘的南岸,南岸只有一排房子,18户人家。汪塘的北岸,人家比较密集,参差不齐近10排房子。三毛家既不在汪塘南岸也不在汪塘北岸,而是突兀地矗在汪塘的西南角-只有两户人家,三毛和他哥哥家。都是三间清一色的空心砖砌成的堂屋加一个小偏房(用来烧饭,堆放杂物)。
村里的天黑得早,太阳一下山,夜就来了。喧嚣一天的人乏了、困了,再无话可说,沉沉地睡去。各家相继熄了灯。但总有零星的光透出,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出,那是谁家的孩子吃夜食;谁家的汉子要起夜;谁家的水桶被风吹倒,“哐当“一声;谁家的猫咪被惊到,“噌”地窜到房顶;一只老狗警觉地哼两声,一排人家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宿在树上的芦花鸡,搞错了时辰,鸣个不停...... 三毛家的房子沉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像完全被黑暗吞没,连轮廓都失了去。两只看门的黑狗默不作声,它们和房子里睡着的人都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我是很久之后才发现三毛家的。家里的猪还没喂,衣服还没洗,语文课文还没背,数学还有两道应用题不会......我低着头,我盘算着,我要火急火燎地赶路啊,我没有东张西望的时间。
每天路过三毛家门口,两只狗都会对我叫,我不和它们见识,两只眼神不好的畜牲,总要找个由头向主人表明它们并不是一无用处。可是这天,两只狗刚叫了两下,我便听到一声含混不清的呵斥声,抬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站在门口,正对狗用力地跺着脚。
“三毛家门口那个女孩是谁?”放学回家,我问母亲。
“三毛家的”母亲淡淡地说。
自此每天经过三毛家,我都会抬头看一看。那个女孩一直在,也一直帮我喝止那两条可怜的老狗。每到这时,我总抱以感激的颔首,她则回一个心照不宣的暖暖的微笑。
渐渐的,再路过时,我远远地抬起手,“嘿”,她也挥挥手,“嘿,卷耳”。
打招呼时,她总是带上我的名字,急促而充满热情。我却叫不出“三毛家的”那四个字—按村里的辈分,她是我的一个房里的侄女,她和村里那些“家的”不一样,“三毛家的”不该是她的名字,至少现在不该是。我为我这简单的“嘿”感到一丝尴尬和不知道应该指向谁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