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读了师姐写的春节篇《过去的记忆与现在》,可巧今天我便流入春运的大军回家过年。当我想伸出手来掰一掰自己少小离家的年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十指已然不够用了。
今年是我回家最晚的一年,以后也许都不会早了。我相信当我明天上午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昏昏然的脑子一定会被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街道集市震醒——明天恰是家乡的二十八年会——年前最热闹的一天。中国的集市大概在货币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以物易物,互通有无。然而绵延至今,早已不单纯是互通有无那么简单,但热闹却成为一种习惯。我家在街道三百米远处,买东西是分分钟可以搞定的事情,年初二就会开市,所以也并不存在囤年货的必要性。但是,总这样,不到二十八,不想出去买东西,到了二十八,不出去买东西心痒难耐,出去买东西,不大包小包囤一点不像要过年。
我记忆里小时候的二十八,就是不停地逛。先是陪我老爸去鱼市买鱼,老爸觉得鱼市的地上脏,让我在外面等。买好了海鲜鱼类再去超市买我爸的酒、买我喝的果汁或葡萄酒、干货摊上买好我爱的葡萄干山楂爸妈爱的瓜子儿花生一类的小吃零食、买一大包冥纸钱……大包小包,我爸拎着比较重的肉和鱼类,剩下的这些就要我这个小苦力了,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不推辆车什么的,那是因为你没在现场,在了你就会明白,那样拥堵热闹的街道,还是挤个瘦子容易一点,何况车呢。至于我哥跟着我妈大概是去买一些水果蔬菜之类,有时候我们两路兵马还会撞见,会听到我妈跟我爸说今天小黄瓜涨到几块钱一斤了、大蒜苗涨的多少钱一斤了……这时候我会马后炮的学着大人样补一句谁让你们等到今天才买呢,明年早点买,不要和远路的人挤呀。我爸妈深表赞同,但是,明年,我们依然在二十八那天挤。这时候会再一起去看看衣服,过年要给小朋友买新衣服。我印象里有一年买了一件我很喜欢的粉色的大衣,配饰很漂亮,背后都有我喜欢的蝴蝶结,我每天起床都想穿,然而天公不给力,北风猖獗,我妈以太冷了穿了冻感冒为由让我等完了寒假继续等。到了下午,可能隔壁的隔壁的老表家的大妈会来叫我妈一起去逛逛,然后我妈会带着我再出去逛逛,这时候可能会逛到一些偏远地带,买点锅碗瓢盆、看看花花草草、添置点小东小西。太阳西斜,好了,我这辛苦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好像干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圆满完成了,终于可以安静地等待除夕的到来。
若遇到这一年二十八天气不好,或雨或雪的,年味里便少了一味一样,虽也本无大碍。这些年的二十八,我都陪着爸妈,即使真没什么好买的,还是会去逛一逛。童年时候的年,对于父母们来说,是一年忙碌省下来的闲适,是我凑热闹喂饱的好奇心,而这些年,是父母盼来的团聚,是我积攒给父母的温存。
老家不是一个重传统节日的地方,对很多节日的习俗自我有记忆起都已淡化简化。对于过年,什么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之类的风俗都因需而增,因恶而减。我家也是有几个节目的。小时候妈妈会给我手工做一双棉鞋,她有一本厚厚的牛皮纸杂志书,里面夹着一些鞋样子,买好鞋面布和鞋底,用面粉打一大勺的浆糊。照着鞋样子把鞋面布和里衬柔软的布都减好,用浆糊粘在一起,贴在木板上,晾干。塞好柔软的白棉花,白布沿底边,鞋面布沿上面,针脚细密,最后纳上鞋底,这纳鞋底真实费劲,先用锥子把鞋边儿和鞋底叠在一起定个锥眼儿,再穿针,我幼年多次捧着脑袋看我妈这样一锥一针一线的缝制棉鞋,而老妈一边努力一边跟我说滚远点儿戳着你怎么办。大概整个工序的完成要耗费两天的闲工夫。这样我过年就穿一双她做的暖暖的棉鞋。我初中的时候,爸爸开始交给我重要的任务,年初二那天我独自骑车去十里地的姑姑家,接她回娘家,老爸觉得打电话接人没诚意。后面一年初二,瑞雪下了一夜,积雪很厚,老爸决定和我一起街上租个车去姑姑家,却不想车行三分之一路,没油了,不靠谱的司机真是满天下,大清早的没油我真的当时就开始质疑这大叔的职业前景。我爸说那咱11路吧,我是不乐意的,因为我穿着老妈做的新棉鞋呵!底滑,还新硬,积雪被车辆碾过后硬滑如冰,我脚底抹了油一样打滑摔跤,老爸拉着我也没避免我摔得咬牙切齿。
在后面便是打牌了,爸爸算个棋牌高手,太阳底下闲着便要拉着我和我哥赌鸡窝,类似于斗地主的游戏。在象棋和纸牌上,我是半点天赋没有的,好在我认乖,每次掏出二百块大洋对他俩说,陪你们玩两百块的,输光了散伙儿,多了没有。这两百块哪里够我小半天输的,左不过哪家弟弟来了,救我的场子,我的大洋留着,人则开溜,趁早。
再后面便是舅舅姨母一大家子的家庭聚会了,今年你家做东明年我家聚会,年年岁岁,我们姊妹们也便都长大了。她们都还在,只我一个,这些年,辗转几个南方城市,无根无落的离开再归去,归去再离开,从读书到工作,渐渐,乡音都淡了。
今年买票颇有一些波折,才品味到春运的滋味来。好心的同事不放心我一个人晚上出门,特意开了车送我到地铁站。到了火车站取好票,时间还早,我站在售票门口,看进站口匆忙的人流,突然意识到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张面容,却同样的表情,一种急切的深情的向往。那些和我一样沪飘的年轻人,衣着光鲜,满满当当的行李,脚底生风的步履,不管在这里发生着怎样迥异的故事,在远方都牵绊着同样的情愫。
不管年味成为记忆了也罢,成为了形式也罢,此刻,可以回家,过年,真幸福。
2017年1月24日,写于上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