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抢救？”
当初，在发现母亲陷入深度昏迷、医生如此问我的时候，我觉得医生提出的这个问题不但非常荒唐、而且纯属多余——难道我会说“不要抢救”吗！到医院干嘛来了！医生的职责是什么！不仅如此，护士还拿来一张表格，让我签字，以此确认是家属要求抢救的。
当然了，尽管我对院方的说法、做法有意见，甚至有些愤怒！但是，因为有求于院方，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况且，在征求家属意见、确认签字的同时，医生、护士也都已经进行抢救准备、继而实施了抢救。
经过医生护士的全力抢救，母亲终于离开鬼门关，有了呼吸、心跳、血压，有了意识。但是，问题也来了：因为上了那个叫做“呼吸机”的设备，要通过口腔往肺里插一根塑料管、以帮助呼吸，还要通过鼻孔往胃里插一根塑料管（鼻饲管）、用于输入食物药物等。在插管过程中，母亲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每过一段时间，护士还要用另外一根塑料管伸入咽喉、吸除痰液，以免痰液堵塞气管、危及生命。可是，每次见到护士进行吸痰操作时，母亲都显露出更为疼痛难忍以及抗拒的表情。我阻止护士，但护士说“一定要吸的”。
此外，为了防止病人因为痛苦难忍而自行拔除与呼吸机相连的塑料管，院方要求家属去购买一种叫做“约束带”的东西，将病人的双手固定在病床上。所谓“约束”也好、“将双手固定在病床上”也罢，都是婉转的说法，通俗的说法其实就是“把双手捆绑在两边的床沿上”。此情此景，让人联想到电影、电视里中统、军统的审讯室。
有一次，出于翻身的需要，临时松开了一边的约束带，母亲毫不犹豫地自主拔出了两根管子，足可见母亲对这两根管子是何等的痛恨！不插管，母亲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插管，明显违背母亲的意愿，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母亲的折磨。怎么办？纠集之后，还是重新插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状态每况愈下。开始时，母亲虽然不能说话（嘴里插着塑料管），但是通过手势、眼神还是可以交流的。而且，当我的手与母亲的手相碰时，母亲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似乎在向我求救——拔掉管子。日复一日，母亲的握力渐渐减退，双眼处于常闭状态，并带着泪水。我对着母亲的耳朵：“妈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能听见、你就眨眨眼。”我看到母亲有回应，算是得到一丝安慰。但是，一天、两天……后来，我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但是，母亲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当我的手触碰到母亲的手时，母亲再也没有反应了，再也没有！
从表面上看，母亲还有呼吸、有血压、有脉搏，其实都是假象，她的生命体征全靠那个呼吸机以及那个叫做“多巴胺”的药物来维持的——那是机器与药物的生命，完全不是母亲的生命！
我该怎么办？放弃治疗？算不算“不孝”？继续治疗？医生已经使出了最后的招数、再无回天之力——毕竟，母亲病情不轻，且年事已高，已经八旬有余。我的长辈们先后前来看望，建议“让妈妈走吧”，经过再三纠结，征得妹妹与父亲的同意后……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当初医生为什么要问我“要不要抢救？”其实如果当时放弃抢救，母亲可以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而抢救以后，虽然多“活”了些日子，但却承受了这辈子从来也没有承受过的极大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就是因为我决定抢救而造成的，是因为我的所谓的“孝心”造成的！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啊！
可是，当初我怎么可能会作出“不要抢救”的决定呢！只要还有希望、哪怕是一丝希望、那也是希望啊！退一万步讲，如果当初我真的作出“不要抢救”的决定了，那么，今天我也一定会后悔的——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因为决定“抢救”，所以我后悔了；如果决定“不抢就”，我同样会后悔——不管当初如何决断，“后悔”是注定的！
妈妈！您永远活在儿的心中！
值此十周年祭日之际，谨以此文，祭奠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