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赴阿尔勒，是冲动吗？

在春天的时候要去一趟阿尔勒，这是我很早就定下的旅行计划。可当我真的身处巴黎，在地图上看着那个鲜少有人去的远在700公里外的小镇，自问，真的要花两天的时间去哪里吗？

我的心里并不确定此行是否值得，毕竟阿尔勒有些远。只是，我来了。

阿尔，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安静，带着几分偏远村落怯于见人的羞涩，有一种能让心安静下来的美好。

心，能不能安静，很多时候取决于环境。

阿尔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心，可以很好地安放。

是很古老的小城。

我从火车站出来，经过一个有着圆形交通环岛的不大的拉马丁广场，然后要经过一个有两个粗大的古老立柱构成的城门一样的所在。

再往里走，就是所说的城区了，或者叫做小镇中心 the centre。

这两个古老的立柱，两侧延伸开去是两段古老斑驳的城墙断壁，应该是古罗马时期的建筑。

我订的小酒店就挨着这个古老的城门，从我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两个古老立柱的全貌，是俯瞰的视角。

我到的时候是下午，接近傍晚。整座小城中几乎没有什么人，沿街古老的建筑让我有种时空变换的错觉，好像我来到了古老的罗马城。

这里好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古城。

我在Google上搜Supermarket，找到两处。信步走过去，第一家只是一个杂货店，是那种专属于小镇的小店，很有些杂乱。我去了第二家，这个还好，是超市的样子。我在里面买了一瓶水和一瓶牛奶。

从超市出来，转过一个街角，抬头时触目竟是尽在咫尺的圆形竞技场，它并不十分高大，却因为太近，仿佛这一刻已撞到了我的头顶，我需要仰视才能看全。

原来阿尔勒小镇是这样小呀。

那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昏暗中古老的竞技场有些穿梭回去的味道，透过那些空空的石窗，我好像看到了遥远的古罗马的天空。

用力晃了晃头，我转身往回走，心里惦记着要去罗讷河畔看夜晚的星空呢。

曾经属于古罗马的小镇

Arles是位于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靠近地中海。宽阔又曲折的罗讷河从小镇西侧流过，这座小镇也就顺势沿着河岸铺排开去，在河水泛起的波光中多了一份秀美。

Arles，有时译为阿尔，有时是阿尔勒，余光中把它称为阿罗。

我选用现在最常用的阿尔勒吧。

阿尔勒原是凯尔特族群聚落，也曾是希腊殖民地。公元46年，阿尔勒成为古罗马帝国属地，在凯萨大帝时期被誉为“高卢人的小罗马”，阿尔勒达到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黄金时期，继而在基督教发展初期成为重要的宗教中心。

今天，坐落于诸多2000年前的古老建筑中的小镇阿尔勒，有七座古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人类遗产，阿尔勒成为了“艺术历史古城”。因为这些历史原因，这里的居民兼具希腊、罗马、阿拉伯血统，阿尔勒小镇原是令人悠然怀古的一个去处。

在这个小镇得以看到这么多的古迹，于我而言是额外的收获。这里有圆形竞技场(Arene)，保存的比罗马的角斗场更完整，还有比邻的古剧院(Theatre antique)**，**在今天仍旧用作演出场所。这里的共和国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塔，塔的对面是市政厅，还有圣特罗菲姆教堂（Eglise St-Trophime）。附近还有阿尔勒最古老的罗马遗迹——古罗马市场地下回廊（我去的时候在修缮，关闭了），阿尔勒还有四座博物馆。

从巴黎来到这里，一下子温暖起来了。

早晨出来，我换上了一件丝薄的羊毛连衣裙，背着一个小巧的白色双肩背，开启了我在阿尔勒的旅程。

第一站是昨天差点儿撞上我的圆形竞技场。圆形竞技场建于公元前1世纪，有超过两千年的历史了。我在那里买了一张旅游通票，19欧，几乎涵盖了阿尔勒所有的收费景点。这里的旅游成本很低，分开单买的话，除了竞技场的门票（6欧）和古剧院（5欧），其他多数地方的门票都是2-3欧。

这个竞技场保存得相对完整，游人可以到达整个竞技场内的任何位置。登上最高处的看台，可以俯瞰整个竞技场的全景。还有一处塔楼，可以向外眺望整个阿尔勒小镇。小镇共有七座塔楼，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

竞技场外还有近期演出的海报，在售票。这里还有斗牛，一般在复活节至9月之间进行，有斗牛活动时参观暂停。此外还有卡马尔格赛马，也在这里进行。

这是在竞技场塔楼上看到的阿尔勒小镇和罗讷河。

我又去了古剧院，里面有两个古罗马石柱，很有古罗马广场的味道。

共和国广场，还有圣特罗菲姆教堂，古修道院：

此外，这里还有一个君士坦丁浴场的古遗迹，里面可以看到当时热水传导系统的设施，建于公元4世纪。

因为偏僻，因为人少，阿尔勒极安静。繁多的古建筑遍布整座小镇，阳光洒下来都带着古老寂寞的味道，使得这里一点儿都不像是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也因此，在这里沿着一道道古老的石墙漫步，悠远的古韵比热闹的罗马更真切。

小镇浓郁的文化氛围

如果说一个小城很小，大多数时候意味着这里没有大型的购物中心。阿尔勒是一个小城，也似乎的确是没有大型的购物中心，但是当我在石板铺就的小巷中漫步时，却发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书店。

那时我正走在安静的小巷中，在路边看到一个橱窗，里面摆着各种图书，我想，应该是个小书店。因为这里大多数书都是法文的，所以我并没有进去的打算。我接着向前走去，又是一个橱窗，接着又一个，再下面一个，那橱窗正对着一个旋转着向下的楼梯，这些橱窗里摆放的都是书。

我看懂了，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书店呀。

我转身往回走，然后推开书店的门走了进去。

那个书店在一个只有两层的小楼里。一间接着一间，摆放的全是书，里面高高低低的，有小巧的只有几阶的台阶连通起来，很雅致，也很幽静。

曲径通幽般，我在里面辗转，这感觉真像是在读一本书，不能够一眼望个通透，得一页一页看过去，一间一间走过去。

这样大的一个书店，在这样一个小镇中，我不知道它是否能够赚到钱，但在里面徜徉漫步的感觉好极了。

在欧洲旅行，在火车上、飞机上，甚至地铁和公共汽车上，我总能看到手持书卷沉浸在阅读中的人。当然，可能刷手机的人更多，也可能有些人是在手机上阅读，但我依旧觉得能拿着一本书阅读，是很优雅的一件事。

而且，街头巷尾间，这里的书店要比北京多很多。曾经的北京，特别是中关村，也有很多各种特色的书店，可现在越来越看不到了。读书，应该是被推崇的。

今日的阿尔勒小镇，有着极浓厚的艺术和文化氛围。说不清楚是因为这里浓郁的艺术和文化氛围吸引了一些艺术家专门来到这里，还是这些艺术家的到来使这个小城有了今日这样的艺术和文化氛围。

这座小城，有四座博物馆。我认真参观了其中的两个。

一个是阿拉坦博物馆 Le museon Arlaten, museum of Provence。

Museum Arlaten位于一组15世纪的连栋房屋中，房屋将中间围成一个庭院，庭院中间还保留着一些当年古建筑的原貌。博物馆的建筑也是法国的历史纪念建筑。

该博物馆是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诗人腓特烈·密斯特拉Frédéric Mistral设立，于1899年开放。

腓特烈·密斯特拉自19世纪50年代一直致力于建立普罗旺斯地区的文学复兴，用以汇集“我们种族的所有记忆”，从而创造一个更持久的普罗旺斯，使这个博物馆成为“一个地区的完整代表”。博物馆大部分收藏集中在阿尔勒妇女的传统服装上，也包括普罗旺斯地区的家具、手工艺品、陶瓷等物品，收藏范围很广。

马赛商人、政治家和历史学家Jules Charles-Roux谈到这座博物馆时曾说，“正是这种对卑微的人们的爱，这种深刻的平等意识，对人民精神的尊重，以及对其伟大的深刻理解，促使米斯特拉建造了一座博物馆，以容纳所有日常生活中不起眼的物品，……它是一个博物馆，展示了普罗旺斯生活的原创性和味道。”

博物馆房屋古老，但内部的设计却非常现代，光影和透明材质构建的楼梯和连廊非常新颖，赏心悦目。

我去的另一个博物馆是 The Réattu museum, museum of Fine Arts.

The Réattu museum，是以在阿尔勒出生的法国艺术家Jacques Réattu 的名字命名的。这座博物馆位于马耳他骑士团的前大隐修院中，建于15世纪后期。1792年9月，这个建筑被没收和出售。1796年至1827年间，Jacques Réattu （雅克·雷图）曾在这里生活和工作。1833年他去世后，他的女儿Élisabeth Grange继承了这座建筑和她父亲的收藏品，后于1867年卖给了阿尔勒市政府，1868年这里成为博物馆。

博物馆里的画作收藏很丰富，Jacques Réattu 的作品很多，一些大型画作从素描、多张局部构图一直到最后的完整作品，都展出在同一间展厅里，那感觉与仅仅看到成品是完全不同的，可以窥见画家最初的构思，创作中间的思考，以及为此付出的努力。

1971年，巴勃罗·毕加索将他的57幅画作捐赠给了该博物馆。1991年，建筑师让-米歇尔·威尔莫特(Jean-Michel Wilmotte)专门为毕加索展厅进行了重新设计。

在这里看到很多毕加索的画作，出乎意料又充满惊喜。

上面最后一张，是这个古老建筑的外墙，比邻罗讷河。

阿尔勒，真是一个对艺术家充满吸引力的地方。

寻觅梵高

阿尔勒靠近法国南部的地中海。

地中海和煦的暖风自南部吹来，吹散了寒冷和阴霾，阿尔勒因而有了通透的蓝空、明艳的暖阳、澄澈的空气、清新的四野。

阿尔勒属普罗旺斯（Provence），距马赛（Marseilles）很近，离塞尚（Paul Cézanne）的家乡艾克斯（Aix-en- Provence）也不远。这里明亮的色彩和优美的风景曾吸引很多艺术家前来。

阿尔勒是一座小有名气的古城，虽然艺术氛围浓厚，但此前和此后都没有艺术家能用自己的成就超越那些伫立在这里超过2000年的建筑，将这里“据为己有”。

可是，梵高来了！

明黄鲜亮的向日葵，璀璨炫目的罗讷河星空，夏日花园，竞技场，还有寄托了无限情感的位于拉马丁广场的黄房子……一时都变成了梵高的画作，变成了独属于梵高的世界，于是，阿尔勒属于他了。

从此以后，人们会是因为认识梵高，才知道法国南部有一座小城，叫做阿尔勒。

而于梵高而言，短短37年的人生中，十年作画，其创作时间与地域转换，可划分为荷兰前期、荷兰后期、巴黎时期、阿尔勒时期、圣瑞米时期和奥维时期，共六个时期。

阿尔勒时期因其独特的灿丽无疑成为了梵高人生中最绚烂的辉煌。

余光中在《追寻生命》一书中说，梵高是极度勤奋和极度自律的人，他每天像农夫一样，按时出门作画，在烈日下背着沉重的画具。

我站在阿尔勒空旷的小街中，石板铺就的路面被阳光炙烤，被岁月侵染，泛着饱经风霜的惨白。

我就站在拉马丁广场边，抬眼看过去，对面就是梵高曾经居住的黄房子所在的地方。

那座曾经的黄房子据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毁掉了，如今只能看见与黄房子相邻的一栋小楼，这座小楼也曾幸运地出现在梵高《黄房子》的画作中。

在时光的长河里，有那么十五个月，每日里梵高就自那里走出来，背着画架，从此刻我站立的石板铺就的小街中走过，去竞技场，去夏日花园，去罗讷河畔，去麦田，去旷野。

那应是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在这片古老的天地间，写满寂寞。

他要用自己的勤奋，将自己淋漓充沛的生命经由燃烧的画笔，引渡到那一幅幅高洁光灿的画作中去。

所以，阿尔勒时期的作品，是以璀璨耀眼的明黄为主色调的。

在阿尔勒15个月，梵高创作了200张画作，在质量上和生命律动的活力上，都是惊人的丰收。他似乎是在用燃烧自己来为我们留下丰厚的艺术财富，也带给世界无尽的喜悦。

我说，我用一整天的时间在阿尔勒寻觅梵高。

身在阿尔勒，为什么还要寻觅梵高呢？

因为梵高在这里留下的一切都不会撞入你的眼中。只有用心寻找，你才能发现梵高。

可以说，在阿尔勒，梵高无处不在，可能路上的每一块石板他都踏过。

但这是无形的，只有足够的用心才能够领会。

去认真揣摩一幅幅梵高的画作，去了解画作背后的故事，然后你才能在这个小城中用梵高的视角看过去，发现梵高。

余光中说，阿尔勒是一个保守而自私的城市。

1889年初，阿尔勒有超过80人签署了请愿书，并委托30人为代表，将驱逐梵高的请愿书呈送给阿尔勒市长。在请愿书中，阿尔勒人称梵高为“渣滓、酒鬼、变态、流氓“，将梵高描述成一个危险的不适合自由行动的精神病人。

其后，梵高多次被警察带走。

1889年5月8日，在梵高自愿要求下他入住到圣瑞米疗养院。

阿尔勒终于将梵高驱逐出去了。

余光中说起当时阿尔勒的居民，情绪中都是愤慨。

蒋勋自问：如果当时我也是邻居，我会不会是联名签署的人之一？

我想，阿尔勒居民的出发点也许没有错，可他们应该有更多的包容和同情。

那段时间正逢梵高的弟弟西奥在准备婚礼无暇他顾，孤苦无措的梵高，那时是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吧？

我能体会到那种绝望和挣扎。

读过梵高的传记，再回看那些燃烧着灵魂的画作，又怎能不为之感动呢？

正如我前面说的，“从此以后，人们会是因为认识梵高，才知道法国南部有一座小城，叫做阿尔勒。”

阿尔勒，在今天是靠着梵高的名气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来支撑小城的经济。

回想百多年前他们的前辈曾对梵高作出的冷漠和驱逐，有多少人会汗颜呢？

阿尔勒，我对这里的情感，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