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我们介绍了《UCCA非物质/再物质:计算机艺术简史》展览的“前半部”,在前半部的故事里,艺术家们从早期简单的线性描绘,发展到使用程序的语言,去构建他们无限和数字化的视觉幻梦。
而当科技与艺术的结合愈加普遍和紧密的今天,痴迷于数字艺术的创作者们产生了更深入的发问:科技和创作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科技和人类的关系又将走向怎样的未来?科技的发展究竟是人类的美梦成真,还是一场注定的幻灭?
第三展区:当艺术家创造“创造”本身
当艺术家利用算法和编程,为自己的作品赋予了“人力难以企及”的视觉效果之后,“人工智能”不可避免的进入了艺术家们的创作领域。
这一次,艺术家们不再满足于只是创造一件作品。
这一次,他们要教会机器去创造“创造”本身。
Leonel Moura
在第三展区的中央,一张 15 平米的巨幅画板上,有三只“可爱的小家伙”正在忙碌的“现场作画”。它们是名为尼欧的“三小只”,是莱昂内尔·莫拉研发出的具有高度自主性的“绘画机器人”,它们无需任何外在的人为控制,就可以互相配合创作出独一无二的艺术作品。
尼欧自主创作的秘诀在于,在“三小只”的机器底部,安装有一个色彩传感器。
它们在开始时会各自随机运动,随着画布被逐渐填上图案,传感器会感知到画布上特定的色彩、位置,以及其它两个“小兄弟”的动向,实时的调整画笔轨迹,在它们认为正确的位置落笔绘制。整个过程完全自主,在看似随机的过程中却隐含着极强的组织性,绝不会出现互相打架的情况。
但他们就像那些抽象艺术家创作时充满“不可预测性”一样,不到最后完成的时刻,观众永远不知道这幅画的最终形态是怎样的。
我们欣赏一下这“三小只”已完成的杰作,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艺术机器人”,绝对尽得抽象表现主义鼻祖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真传!
Michel Paysant
在我们默认的观念中,眼睛是用于“被动”地接收信息的视觉入口,但对米歇尔·佩桑来说,眼睛也可以成为“主动”创造的工具,甚至通过数字技术,还可以超越空间的限制。
在《眼球书法》中,佩桑就演示了他是如何身在法国,却能在北京的 798 展厅中作画的全过程。
身在法国工作室的佩桑头戴眼动追踪仪,通过计算机远程连接,控制着展览现场的机械臂。机械臂用墨水将艺术家的眼球运动轨迹实时描绘在画纸上,展现了一种全新的“书法”形式。
这幅《另眼看战争(重构格尔尼卡)》也是佩桑在他的“研究绘画工作室”用同样的方法绘制的。
佩桑在观看毕加索的经典作品《格尔尼卡》时,利用眼动追踪仪的记录,就像拿着一只铅笔一样,借助计算机连接的绘图仪,根据他的眼球运动轨迹,实时描绘出作品的线条和形式。
通过数字技术,艺术家得以将观看和创作的过程合二为一,不仅致敬了原作,而且通过记录自己观察原作时的眼球运动轨迹,引发了对原作的一种新的诠释。
刘娃
90后是伴着科技长大的一代,对于艺术和科技的结合,他们往往会展现出更多个人经历的思考。
这支7分钟的视频《看最后会到哪》,是90后学霸艺术家刘娃的最新作品。
在镜头里,刘娃头戴监测脑电波的 EEG 仪器,同时在网上阅读各种心理问题的求助帖。
随着她不断点击新的网页,任凭互联网将其目光引向意想不到的议题:从信息安全隐患,到学生心理健康;从中国空气污染,到冷战时期的核工业发展,最后引向了中国第一座军事核基地“404”的田野调查……
刘娃在阅读网页内容时不断变化的情绪,都被 EEG 仪器客观地记录下来,展示在右屏的曲线中。刘娃还设计了一套“色彩-情绪联动系统”—— 在不同的情绪下,屏幕上会浮动出不同的色彩。
相较于脑电波这种科技化的客观呈现,左屏中,刘娃用手绘动画勾勒出她对目前看到的网页内容的主观思考与想象,给观众营造了一个沉浸式的环境,和她一起去探究人类对于外界的感知与情绪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第四展区:后数字时代的幻觉与幻灭
不可否认,我们现在正生活在一个全方面数字化的时代,人类对”智能化“机器的依赖与日俱增。
计算机”调色盘“给了新一代艺术家更广阔的天地去探索艺术实现的边界,但同时,也给我们提出了更加尖刻的问题:如果机器可以储存我们的记忆,算法可以读取甚至预测我们的思想,那么人类自身的记忆与注意力将何去何从?
生活在后数字时代的我们,究竟如何面对人脑 vs 大数据的未来?新世界是否是我们曾经幻想过的美好模样?还是一场终极的幻灭?
杨泳梁
当你走进第四展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占满一面墙的灰色水墨卷轴画,远远望去,它像一幅传统的宋代水墨一样,峰峦叠嶂的山水,在长卷上徐徐展开。
但当你走近细看,就会发现,这幅卷轴画是一幅 4K 分辨率的影像作品。它所呈现的景致也并非是古代山水,而是一片现代城市夜景融入无垠的星空,那些高低起伏的山峰不过是拥挤如蜂巢一般的高楼大厦组成,城市变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社会的新景观,建筑楼群成为了现代人栖居其中的新“山水”。
艺术家杨泳梁借助中国古代绘画的形式,引发人们对当今社会现状、以及当代社会中人精神状态的思考。
陆扬
必须得说,陆扬的《器世界》系列是整个展览中我最喜欢的一件作品!
在酷似游戏厅的圆形房间里,你可以观看一部光怪陆离但充满了灵魂拷问的影像作品——《器世界骑士》,也可以带上耳机,拿起手柄,来一场《器世界大冒险》的通关游戏。
“器世界”其实就是物质世界,在陆扬看来,我们的身体以及宇宙中的所有物质都是承载我们的器具,而这个器世界内的一切都在经历“成往坏空”的生灭规律。
作为童年深受日本动漫影响的佛教徒,陆扬在《器世界骑士》中的角色有经过基因编辑的人类、外骨骼机械强化后的人机合成体,以及难以用生命体来界定的机器人
观众跟着主人公游历辗转那个“器世界”的不同场景:物质人间、地狱、天堂、宇宙……
在完全沉浸于陆扬创造的那个异次元世界中时,又屡次被主人公对世界终极无解的问题,比如死亡、情绪、欲望、精神疾病、真实生命形式、神灵的存在…… 不断进行”灵魂拷问“和辩论,而在内心一次次的掀起涟漪。
在《器世界大冒险》的游戏中,玩家需要不断升级武器装备,而最重要的终极武器便是金刚长枪,因为金刚是传说中可以切断其世界一切物质的宇宙最坚硬物体。
然而,金刚的威力或许可以破除一切物质障碍,但情绪、欲望等一切有情世界的障碍真的能被破除吗?
aaajiao
走出陆扬那个光怪陆离的“器世界”,很难不被旁边一组极小的电子屏吸引,相较于刚刚冲击感十足的影像画面,这5个小电子屏的“渣像素”让你觉得好像退回到了90年代。
这一组《icongif》便是艺术家 aaajiao 专门用手机创建的有限像素组成的动图。
“icon”这个词既有“图标”的意思,也有”头像“的含义。
这几幅看起来似人似机器人的像素肖像,有没有让你想起我们曾经在各种软件平台上用过的头像?
自从各种社交软件诞生,我们便用各种各样的头像来代表我们自己,而真实的自我其实又躲藏在那个头像的后边,观察着外部的世界,甚至观察着那个被头像代表了的自己。
而这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真实的自己到底是谁?我们究竟是用哪一个身份在面对这个世界?
费伊宁&管承瀚
在人工智能被白热化讨论和现代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人工智能是否会取代人类?”“科技是否会导致人类的灭亡?” 等问题一直都是被探讨的焦点。
展览的最后一件作品《早餐与人工艺术》就展现了一段人类消亡后的时间断片:少女形态的人工智能在早餐时刻不断吟诵“Art must be artificial, artist must be artificial (艺术必须是人工的,艺术家必须是人工的)”,复刻了行为艺术教母 —— 阿布拉莫维奇在 1975 年的行为作品《艺术必须美丽,艺术家必须美丽》。
那个美丽的人工智能少女不断吟诵的长诗暗示着旧世界的终结,少女身边的蛇象征自亨利·卢梭的画作《耍蛇人》 —— 原本会引诱夏娃吃下智慧之果的蛇,在卢梭笔下反而被夏娃的笛声迷惑引导。
那么,人类与人工智能,又究竟哪一个是夏娃,哪一个是蛇呢?
其实,科技的飞速发展必然会伴随着社会形态的剧变,因此,我觉得对那些“泛娱乐化”的“网红展”不必太过苛责,它们也是时代发展的一个必然产物,但当现今社会所有事物都被过度外显,以求被更快看见、利用,所有人都在眼望远方不停歇奔跑的时代,我们值得停下来,稍稍驻足回望我们曾经走过的历史,看看我们经历了什么,才能更好的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