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2点开始,心情是秋雨穿过破洞的叶子,尽显抑郁症状。
屋内大家都在认真听千叶老师讲课,而窗外阴雨,云团铅灰色沉重缓慢。
离开申城前小陆医生让我记录下来时刻的情绪变化,找到规律,尽量搞清楚自己的情绪低谷期。
于是,我拿出手机记录,14:00 awful。
来东京已经三个月了,最开始在语言的障碍下,人际之简单程度得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
却不知和一个城市的蜜月期一过,就又被打回原形。
如今我坐在在w大的课堂上,看着教授嘴巴一张一合,脑海里却复盘了往昔程序。跳出的第一句是:“我不想活了”。
脑子经常环绕这句话,嘴巴每次想说,却也不知道该对谁讲。
试着对着网页输入,居然跳出来三个选项。
第一, 继续浏览网页
第二, 拨打心理救助电话
第三, 停止浏览
由于我每次都会点错成最会一项,当不得不再重新输入“我不想活了”四字时,瞬间失去打字的欲望。
于是脑海里只好浮现第二句“今晚要不要吃宵夜”。
Yui的笔掉了,她低下头去捡,起来时长发滑落,露出一张粉红色的小脸。
我坐在她旁边,只穿了针织的大短裤和凉鞋。突然想起同学曾说我:“腿毛茂盛堪称穿了羊毛裤”。
久违的感觉到了不好意思,我伸手捡起脚边的笔,递给Yui,然后朝着她相反的方向,收拢了一下颓废的坐姿。
Yui冲着我尴尬的笑了一下,又继续做她的笔记去了。
长发,白净的笑脸,月亮眼睛。和气真诚懂礼貌。一看就是家境殷实产出的女孩子。
“人不可貌相!你别看那一张小白脸,两只水眼睛,叫你心痒痒。老男人一勾一个准。这种女孩子啊,聪明里带着狡猾,狡猾里全是算计。”又想起了想到几个月前公司里的那场闹剧,老妈一把年纪了还要英勇战小三,作为实习生的我,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远远的看到那边起了混乱,碍于跟着主管陪客户,直到大楼保安把肇事者请走了,我才脱身过去平息怒气轰天的老妈。
老妈诉说时候掺杂了很多个人的回忆,口水泪水一大把。长年的抑郁症折磨得她眼袋深沉的耷拉着,随着松弛的皮肤上下滑动。
“我就是不能离婚,什么他妈的狗屁真爱,就算吵到公司里来了,我也不能让这个步!我还真不怕丢这份丑!”
这么小一个公司,做一点老客户的生意,父母两人都一把年纪了,还整天要拍电视剧一般,真让我无地自容。第二天我又是一夜难眠,凌晨就买了机票,直奔东京,寄宿表哥家。
(二)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要的东西了。
老天给了我不必为经济担忧的家庭,同时也拿走了我期待一样东西的热情。
看着身边的同学热热闹闹的打工,买新手机,打游戏,带女朋友去看电影,找工作,存钱买房,买车,热热闹闹的为了生活奔走时,我就由心羡慕。
这并不是站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而是真心不知道,想得到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心情。
而长年的家庭里的纷争,又让我产生了一种羞耻感,种种情绪,我无处诉说。
即便是鼓起勇气,刚开口就感觉声音干涩,言语僵硬般巴在玻璃窗上。只好再闭嘴。
美食,购物,阅读和出游,都不能带给我愉悦或渴望时,我开始无所适从。
后来我找到方法,那就是从清晨坐到黄昏,记录情绪,并等待饥饿。
这是日程中重要的一步。好像只有当我感受到身体对食物有需求那一刻,才可以说服自己:我,还是想活下去的。
然后穿上我的拖鞋,出门吃宵夜。
表哥看我无所事事,就帮我一起申请了一所大学的旁听生。渐渐的学校的课程开始上,我才发现在现实生活里,无论是应对学业还是应对生活,都是如此般的低能。第一次交作业,竟然不小心把邮件抄送给了全体同学。急的我出了一身细汗。同学的邮件目录翻了一圈,只有和Yui有“一笔之缘”。迫于无奈,我给她发了求救邮件。
令我惊讶的是,Yui很痛快的加了我的微信,并很快发来了作业的正确提交方式。
语音里她感觉在走路,对她有感激却还是有距离的犹豫,打好了删除,删除了又打好发了一条消息。
“你在忙吗?”
“恩,我在搬家。”
我看了一眼手表,10点35分。Yui在搬家。
我一头雾水。
“这么晚了,你在搬家?搬家公司这么晚了可以搬家吗?”
“没有,我自己搬家。”
我更疑惑了。
这时候妈妈的微信视频猛地跳出来,我居然一不小心接通了。
“宝贝~你在干嘛啊。”
含糖量甚高,我猝不及防。直接关掉。改成文字:我在交作业。
出门时,我已经感受到了11月份的冷气。天这么冷,月亮很圆。Yui在搬家。
筒骨拉面很烫,肉汤很扎实。Yui在搬家。
冰柠檬水很解腻。Yui在搬家?
(三)
第二天我果然鬼使神差般早早就去了教室。不过Yui倒是很晚才风风火火的进来。
所有人都一脸平静,很显然我发错邮件的尴尬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诶,你昨天搬家搬得怎么样?”
尴尬之余,求生欲让我很自然的就跟Yui套起了家常。
“给你看”Yui拿起手机,给我看了一堆木头板子。
“你自己搬的?”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组装的床板小家具。
“而且还是我自己组装的呢!”没有疲态,反而很多骄傲。
我哑言。太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Yui做出来的事情。
人果然是不可以貌相的。
年轻时候的妈是个美人,而爸是个小个子的穷小子。人与人是那么的不同,又是那么相同。为了爱情两个人都不肯对现实妥协,一起到申城打拼。在困难的时候,性格上的互补是风火轮,可以踩着向前飘行,而在渡过了困难的时候,互补又变成了矛与盾,一攻一守,没有结论。
老爸是行动派,靠一副激情与好运气打拼出一个小江山。然而奔上了小康就开始追求精神世界,需求是穿着名牌服装,找文艺女青年们忆青春。老妈是保守派,靠稳扎稳打坐实经济大权,深得《穷爸爸富爸爸》真传,能变成资产的绝对不去消费,常年优衣库,吃一盒便当还要对比性价比。于是矛盾激化如同火山般爆发,老爸要飘老妈要收线,一个内心苦楚只能向外倾诉,红颜蓝颜是一大堆。一个失掉了青春和人心的泪水连连,爱如山体滑坡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们都不幸福,所以再幸福的年代也说服不了我。最难过的时候,我也只能一边和小陆医生说这些,一边流泪。
心里不知不觉又起了霜,打开情绪记录,点下awful。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