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奶奶家的餐桌就放在老屋大厅的西侧,靠近里屋的位置。实木的料,上着殷红的漆。桌面上坑坑洼洼的,像乡下屋檐下被水滴穿的水泥地板,桌脚的漆已经斑驳脱落,桌边的棱角也被磨得圆润光滑。父亲说,那是爷爷用院内一颗枯死的枣树做的,后来刷过两次漆。奶奶很喜欢这张桌子,每天吃饭前、吃饭后都要仔细地擦洗干净。
小时候,人定黄昏,夜幕低垂,大厅里唯一一盏灯被奶奶拉开,晕出昏黄的光,一缕饭香将忙碌的一家人聚在了饭桌上。奶奶不会做什么珍馐美味,常常是一盘炒白菜,配着一碗热腾腾的黄面糊糊。白菜是奶奶从大门外那片菜地里摘的,嫩白带青的叶子滴上几滴酱油便香气扑鼻。黄面是去年秋天收的玉米到村东头磨坊磨的,碗中还残留着玉米的香气。餐桌上氤氲着的热气像是被头顶昏黄的灯光吸引,娉娉婷婷地在灯光中缭绕。
吃饭时,我和奶奶好像有一种默契,我不爱吃白菜帮,总是挑着白菜叶吃,而奶奶却是极爱吃白菜帮,等我吃完才把剩下的白菜叶吃完。有时候,碗里的玉米糊糊太烫嘴,我又贪喝,奶奶便教我转着碗喝。一碗饭,在奶奶手里,转了几圈就喝完了。我试着转碗喝,还是烫嘴,所以我一直认为奶奶是在骗我。
童年的夜晚便是这样,一张红漆饭桌,一盏昏黄灯,一缕饭菜香,简朴而温暖。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父母便商量将我接到他们身边,从此我便告别了那一张脱了漆的饭桌。只有寒暑假才有能再次坐到那张桌子前,桌上的菜色却每次都更加丰富,红烧肉、清蒸鱼、老母鸡汤……奶奶像是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做给我吃。看着大快朵颐的我,奶奶总是抚着饭桌被摩擦的光滑的桌边,慈祥的笑容在眼边的皱纹中绽放。“这张桌子又该刷漆了。“听着奶奶喃喃自语,抬起头,才发现昏黄地灯光下奶奶双鬓已经染上了秋霜,眉眼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双颊也因为年老体衰清瘦了许多。
是啊,这张桌子又该刷漆了,脱了红漆的饭桌再刷一遍便是了,可奶奶被秋霜侵染的头发,谁来给她染黑。小时候你陪我吃每一顿饭,现在我陪你用人生的每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