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宦者传》共列了北宋宦官43人,南宋宦官10人,其中曾到地方完成特殊命令的有19人,修过黄河,建过宫殿15人,充任外交大使的5人;养过马的7人,柴德庚先生在《宋宦官参预军事考》中说到:“二十四史中宦者传人数,以此为最。领禁兵立边功者凡二十七人,此又前史之所无。”
根据张邦炜先生在《北宋宦官问题辨析》中的计算:“在43名入传宦官中,曾带兵打仗者多达18人。”可见宋朝的宦官武将,大概也是为历史之最。既然朝堂之内宦者发展之路如此艰难,于是他们索性将视线转移到了边境地带。历史不曾抹去这一特殊群体,必然也留给了一部分名垂青史的机会,如李宪;
据《宋史》记载:
“李宪,字子范,开封祥符人。皇祐中,补入内黄门,稍迁供奉官。神宗即位,历永兴、太原府路走马承受,数论边事合旨,干当后苑。王韶上书请复河湟,命宪往视师,与韶进收河州,加东染院使,干当御药院。”
宋仁宗赵祯皇祐年间(1049~1054),少年李宪净身入宫,开始了他的太监生涯。两三年之后,凭着个人聪慧,李宪补入内侍黄门。之后不久,又迁升为入内西头供奉官,开启了他伴游皇权之侧的大门。神宗即位后,李宪先后担任永兴军、太原府路走马承受等职。因为当时辽国、西夏不断寇边,李宪多次上疏议论边事,其表现出来的军事见解颇合神宗旨意,因此备受宠信。
河州之役
熙宁三年(1070),朝廷派韩绛经略陕西,开幕府于延安。李宪被派遣到在韩绛幕下担任走马承受(路级监察官员,向皇帝报告各地情况)。恰好遇到当时韩绛的爱将种谔想谋取夏人占去的横山寨,李宪极言不可鲁莽出兵,可惜当时李宪尚属人微言轻,种谔没有理会他,径自率兵袭夏人于罗兀。赶走夏人后,又带兵三万人修筑罗兀城(今陕西榆林镇川镇境内),又派都监赵璞、燕达修筑抚宁故城呰(zi,今陕西米脂境内)。
李宪认为将兵力这样分散,有失掎角之势,一旦形势有变,各路均将难以自保。韩绛、种谔的这一错误之举,果然不幸被李宪所言中。时隔未久,夏人先攻取顺宁呰(故址不详),之后又围攻抚宁。当时种谔正在绥德,闻得此信,茫然失措。有人建议他速召燕达前去援救,但种谔只知垂泪,竟然不能下笔,因此延误了战机。后来派兵前往一战,夏人大获全胜,韩绛、种谔新筑诸呰全都重归夏人之手。朝廷得知战报之后,神宗大怒,贬种谔为汝州团练副使、潭州安置,韩绛亦因此谪知邓州。由于李宪此次参与军务,言之切当,遂得神宗倚重,又被派往河东路(治今山西太原),在经略使赵禼(xie,四声)幕下担任走马承受。当时,赵禼对李宪的军事才干也十分看重,两人对边事的论见往往不谋而合,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北宋王朝针对北方强辽的军事防御力量。
不久,李宪离开边镇回到京师,被宋神宗提升为后苑勾当。这虽然只是一个掌管苑囿、池沼、台殿、种艺等杂事的角色,但凡天子游幸,必须陪侍左右,故有更多面见天子的机会,所以在内侍省还是举足轻重的。正是借助这个机会,李宪赢得了神宗的充分信任。
平定河湟
第二年,也就是熙宁四年(1071年),宋朝开始决定在对夏关系上改变长期以来的守势,采取主动攻取的方略,于是任命王韶为洮河安抚司长官,开始经营洮渭地区,准备对夏用兵。熙宁六年(1073)初,王韶上奏请求兴兵收复河湟之地。神宗准奏,并专意委派李宪前往巡视督师,与王韶协力进兵。不几日,北宋大军便攻占河州(今甘肃临夏),拓地一千多里,招抚人口三十多万,连河州羌酋木征之妻亦被俘虏,史称“河州之役”。北宋在此设置熙河路(治今甘肃临洮),任王韶为经略安抚使,李宪亦因战功加封东染院使、御药院干当官。
但是夏人对此次役失利耿耿于怀,旋即开始报复,然而在牛精谷(故址不详)、珂诺城(后改名定羌城,今甘肃广河)两次战役中,李宪所指挥的宋军却再战再捷。因此宋神宗十分赞赏李宪的军事指挥才能,暂时留他在熙河路安抚司干当公事,与王韶相为表里。
就在此年二月,表面上平息的河湟之地战事再起。本来宋神宗以为河湟已定,准备调李宪前往鄜(fu)延路(治延州,今陕西延安)督师,但是被赶出河州的夏人酋长木征又联合董毡、鬼章羌兵卷土重来,攻占河州踏白城(今甘肃积石山癿藏旧城村,故址尚存)。新任河州知州景思立闻讯,连忙集结兵马杀到踏白城,但因出师匆忙,加之敌我众寡悬殊,战斗刚一开始,景思立所部便处于重重包围之中。夏人复仇心切,蜂拥而上,宋军官兵死伤极为惨重,连河州知州景思立也战死在乱军之中。攻破踏白城的木征等人,立即把河州城团团围住。按照常理,木征攻进河州易如反掌,但他不急于攻城,只在城外喧嚣,声言要杀尽宋军官兵。其实稍微懂军事的人都知道,木征不攻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势必是想伏兵于河州城外以待消灭北宋援军。
朝廷之内接到急报,宰相王安石等人主张保存实力,放弃河湟地区。宋神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弃河湟,可能导致西北战事更为惨重的失利;可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好不容易夺回土地,就这样放弃,未免太失大宋皇威。思之既久,还是降旨准许了王韶的请缨之奏,与夏人再战一次。而此时李宪正赶往鄜延路按视军情,行至兴平(今陕西咸阳境内),听到河州兵变的消息,立即停了下来,静候朝廷旨意。时隔不久,就等来了宋神宗的旨意:诏令李宪赶赴熙河路,与王韶汇合,共同应对河州之变。
王韶是一位有勇有谋的老将,他深知木征等人久围河州而不取,势必是想伏兵于河州城外以待消灭北宋援军,而一旦失去外援,再攻河州即如探囊取物,况且他们已与结河羌人结成掎角之势,互为照应。一旦北宋援兵到来,便可合力图歼。鉴于此种形势,王韶决定先破木征的合围之势,再反过来攻其外援,这样,河州之围可以不战而解。而李宪则主张以赏赐激励将士,突杀木征。
王韶、李宪二人在战术上有了分歧,又一时难于说服对方,最后只好折衷处理:各率一路,各依其计而行。王韶遂率锐师绕开河州,直袭定羌城,出其不意全力攻打结河羌,切断了西夏通道,继而命偏将进入南山要冲。
李宪则率所部在河州城外督兵力战。但是他深知西北将士心向王韶,随己而征者斗志不盛。于是,出征前手执黄旗立于军营门口,拿出神宗所赐的“用命破贼者倍赏”黄旗,号令三军将士说:“此旗乃天子所赐,众将士望旗而战,即如天子亲临督战,敢不用命!”将士们听后果然精神振奋,争呼誓死向前。李宪又督促众将士将傍山建造的所有营帐烧掉,以表示死战之决心。之后,众兵开赴河州前线,与木征所部在河州城下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这一仗,直杀得天昏地暗,双方折损极为惨重。就在双方兵力日渐耗尽,同归于尽之时,直到李宪又生一计,命部将抄后路烧毁了木征等人的毡帐时,羌人这才人心大散,纷纷逃往踏白城死守。李宪顺势挥师,大破敌军,一举攻取踏白,并进至余川(故址不详),连破十余座城垣堡寨,木征见大势已去,遂率残部来宋营投降。
河州之役的胜利,犹如给宋神宗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满朝文武亦大事庆贺。王韶拜为观文殿大学士、礼部侍郎,李宪则以功加昭宣使、嘉州防御使。回还京师后,又升为入内内侍省押班、干当皇城司事,其官位均为令人侧目的恩宠。
但是李宪深知自己宦者出身,即使是官至宦者官位最高级,抨击他的朝堂士人仍旧不曾停歇。比如当时李宪还在赵禼手下担任走马承受时,史书记载当时赵禼虽然对李宪的军事才干颇为看重,但对李宪生性残忍、贪功饰过的毛病也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在熙宁九年(1076),王安石自起草了《讨交趾檄》,准备攻打交趾时,命赵禼、李宪分别为正副使,赵禼深怕李宪更加妄为,掣肘自己,于是上奏神宗,疏曰:“朝廷设置招讨使,军事应当一致,节度号令应以一人为主。”言外之意是想把南征决策权归于自己一人之手,请求罢免李宪。神宗问其谁可替代李宪,赵禼说郭逵对南疆边事熟悉,宜用为宣抚使,自己甘愿为副,协助郭逵征讨安南。李宪闻讯十分不满,深为衔恨,于是在神宗面前讲了赵禼很多“昏庸无能”之类的谗言。宋神宗对李宪的话深信不疑,遂改命郭逵为安南道招讨使,降赵禼为副使。而实际上对于李宪此处的评价是否是诬陷,我们自然需要多加思考。
讨伐西羌
鉴于李宪的军事才能,宋神宗安排李宪仍回西北边疆,计议秦凤、熙河诸路边事,并严令西北诸将皆听从李宪节度。当时,御史中丞邓润甫,以及御史周尹、蔡承禧、彭汝砺等人纷纷上疏,认为“西羌之祸害小,任用李宪之祸害大;李宪无功祸害小,李宪有功祸害大”,极力反对李宪法主持西北军务,但因神宗对李宪恩宠有加,极为信任,还是维持原命,诏令李宪赴西北就任。说到底,众人如此排斥李宪,怕的是后唐宦官之风会席卷宋室,加之宋以来各路官员皆排斥宦官,不论李宪表现出多么强势的军事能力,也改变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除了神宗皇帝。李宪深知朝臣对他担任西疆帅臣颇为不满,为了博取宋神宗的宠信,不给朝臣以抨击他的口实,他决心在西北边疆建功立业。
熙宁九年(1076)五月,羌酋隆吉卜等率众扰边,河州之役降将木征请求带兵征讨,以报效宋朝不杀之德。李宪部将大都认为不能予以应许,唯恐木征有诈,但李宪却支持木征,说“有何不可?羌人天性畏惧贵人。木征本为贵人,当能取胜。”认为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况且当此关头,如果朝廷对木征将信将疑,反而会加深他对北宋王朝的贰心,不如因势利导,给他一个报德机会。于是力排众议,派遣木征带兵征讨。木征盛装出征,与隆吉卜所部对面列开兵马。而隆吉卜手下大都是临时凑集起来的散兵游勇,见到木征如此威风,先自没了斗志。木征挥戈掩杀,李宪的后续部队也乘机而上,于是大获全胜,酋首隆吉卜也战死于乱军之中。这一仗是李宪重返西北的第一次大捷,也是他一展军事才能,封朝堂士人之口的决心。不久,另一支由董毡率领的吐蕃军队也迫于宋朝神威,前来归顺。消息传到京师,宋神宗自然恩宠倍至,加封李宪为宣州观察使、宣政使、入内副都知,后又迁为宣庆使。
李宪凭着自己的军事才能步步高升,直到元丰四年(1081),西夏发生政变,宋室发兵罚夏,李宪遭遇了他军事生涯中的滑铁卢。神宗御笔亲书伐夏之命,发动五路大军进攻西夏,李宪不仅参与其事,而且被任命为五路统帅,掌有节制诸路之重权。同时在军队出发之前,宋神宗给李宪的诏书里也有明确的表述,说:“此番用兵,非一般战事耳,意在荡平项羌。此决非小事矣,若不上下一心,将士协力,何以致胜?故当不惜爵赏,以励三军将士,一举图之!”这说明北宋王朝是抱着消灭西夏的决心来进行这场大规模战争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灵州之战
一路顺风顺势,先后占领龛谷城,相继攻克石州(故址不详)、夏州(故址在今陕西省靖边县红墩界镇白城子村)、银州(治今陕西省横山县东,后移治永乐城。可是就在收复兰州之后,李宪却将全部心思用在了筑兰州城建立帅府,以震慑西夏上。
而另一边的西夏宫内,老将嵬名令公向梁太后建议:不必再与宋军力战,以二世诱引宋军深入兴州(今宁夏银川兴庆区)、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腹地,然后以轻骑截断宋兵粮道,“宋兵无食,不战自困”,后再伺机决战。梁太后果断采纳了这一建议,调集十二监军司十万大军,重点防守兴州要冲之地。
此时的五路统帅中的刘昌祚率军五万首先攻到灵州城下,接着高遵裕也率兵赶到。就在刘昌祚即将入城之际,高遵裕害怕这次战功被刘昌祚拔定头筹,便利用节制刘军的权力阻止刘昌祚攻入灵州,定下了所谓合围灵州的下下之策。当时,宋神宗也深恐刘、高孤军深入兴、灵二州有所不测,急命李宪亲率重兵、押运粮草从兰州赶往兴、灵二州,董毡也率吐蕃军协助同往,以为后援。
但此时的李宪却一心放在建立兰州帅府上,对于再趋重兵增援并无甚多兴趣。正好中了神宗之前预兆,在大胜之际,将士因为索求各自的功劳,突然离心而战。于是二人在进发兴、灵二州的途中,因为遇到了夏人的阻截,李宪错误地决定折道天都山(今宁夏中卫境内),焚烧了西夏的南牟内殿和所有馆库,迫使西夏统军星多哩鼎退守葫芦河流域,然后班师回到了兰州。
就在这时,高遵裕、刘昌祚围困灵州城十八天却仍旧不能破城,早已粮饷不继,又值天降大雪,兵卒饥寒交迫,斗志渐渐衰颓,可谓进退维艰。梁太后听从嵬名令公建议,见时机已到,便下令决开黄河七级灌渠,淹灭高遵裕围城大军。可怜宋兵十余万众,冻溺而死者不计其效,夺路逃生者仅有一万三干多人。这次大规模的伐夏行动(史称“灵州战役”),因李宪提前回到了兰州继续他的“帅府梦”免遭其难,其他各路大军均困于灵州,因粮草断绝,先后惨遭溃败,北宋王朝共计损失近四十万人。
消息传到朝中,神宗大怒,各路将领纷纷被撤职。作为主帅的李宪难辞其咎,按照宋律,李宪未如期会师,理应处斩。但是鉴于李宪经营西北数年,且因为能会师而保留了宋室的最后一点兵力,同时李宪以筹建“帅府”为由,避免了这次杀头之罪。
靠着自己的一步一步努力走到今天的李宪,怎么能够忍受因为“灵州战役”而终止自己的军事之路。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李宪上书神宗,请求再举伐夏,以将功补过。但是由于刚刚战败,国内再无兵力和财力再次开战,此事便不了了之。
再战兰州
此后宋夏两朝的运势似乎调转一样,宋室连战连败,西夏像吃了兴奋剂一般攻打宋朝,于是又有了“永乐城之战”的打败,宋军再损二十万大军。连年的征战徭役加重,终于惹恼了百姓,为了逃避徭役,百姓纷纷入山立栅自保,不听调遣。李宪却对于与西夏交战乐此不疲,不断上书请求还击西夏,搞到全国哀怨载道,终于朝廷之中另一位宦官李舜举对李宪所为十分不满,上疏神宗:“陈师边境,劳民伤财甚矣!”神宗这才下令李宪罢兵,召其回京,进赐景福殿使、武信军留后,而后复还熙河。
元丰六年(1083)二月,西夏进犯兰州,首破西门关。李宪因守城不力被降为宣庆使。但他认为兰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是西夏必争之地,尽管西夏曾经多次聚兵却假装平静无事,意在集结重兵以寻求时机大举进攻。因此,命令增修城守堑壁,积存城守器械,积极做好了守城准备。尽管李宪率所属部众据城固守,但兰州毕竟是一座孤城,即便未被攻克,也不可能再对西夏构成什么致命威胁了。次年冬天,西夏果然大举进攻兰州,步骑号称八十余万。由于李宪做了充分发准备,西夏围城十余日而未能攻克,终因粮草不济被迫撤兵。神宗诏令李宪遴选精骑追击,果然取得了胜利,但李宪却夸大战功,奏报全胜。永乐城将士尸骨未寒,李宪却在兰州频频向朝廷递送捷报,从而激怒了朝中大臣。御史中丞刘挚上疏神宗,终以妄奏军功罢职。自此李宪的军事生涯算是彻底走到了尽头。
从1071年开始,到1083年,此12年间,李宪凭借这自己的军事天赋与神宗皇帝的重用,在西北一带大展其才华,不断周旋在羌人、西夏之战中,一开始取得节节胜利。但是一旦兵败一时之际,李宪自乱其心态,不问国内人力财力,只求用新胜之战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如此操之过急,而又步步败退。
其实在整个宋朝打压宦官的背景之下,李宪如此的心急在西北边境表现自己,为的就是保持自己受宠期限,他也深知自己一旦败退,朝堂内外的攻讦将会压得他永无翻身之日。如此皇权之下的宦群走得如履薄冰,谨慎小心地维护着得来不易的器重。无论以后历史之后如何评价于他,说他贪功饰过也好,罔上害民也罢,人无完人,这位横刀立马的“宦官鼻祖”,仍旧是值得称赞的。
上一章:无法掀起波澜的“宋宦”(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