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日本的那一年冬天,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新闻里说,那个冬天是日本百年不遇的,最最寒冷的冬天了。
记忆里的那个冬天也是白茫茫的,就像是一个被冰雪封冻起来的小屋:走不出去,却冷到彻骨。
那一个冬天的寒冷就被冰冻在了我那初到海外的记忆中,因此多年后,有朋友开玩笑地对我说:“你写的有关日本的作品,好像都与冬天和雪有关哦?”
不知我的读者们是否也有过那样的一种经历,就是在一次次地奋力拼搏着想要撞出周围封冻着的寒冷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咬紧牙关想要从失败中站立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生活的那一只脚,重重地踩着……
我记得那时的我就在想:“我已经被生活的那一只脚给踩得扁扁的了,我倒要看看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
那个冬天,我曾经是一位操着生硬的日语,挨家在购物街的饮食店里寻找着工作的那一名外国女孩;举目无亲,口袋里只剩下了一千日元的够吃一顿饭的钱;还好那时的我刚刚支付了语言学校的费用。可是我所租住的那个犹如冰箱一般的小木屋的房租,就要到期了。
我失业了,因为与我一同在那一间超市里打工的,曾经的朋友,向超市的总管诬告我说,我在仓库里偷了那一箱菜籽油;与此同时,我晚上做工的那一家料理店,又因为欠款的原因而倒闭……失业,在那时日语还没有过关,又举目无亲的海外,就像一把尖刀在一点点地扎着我。
就在我为生计而奔波的时候,从国内传来了父亲因心脏病而被送进医院,做搭桥手术的消息。
我想回国,我也应该回国;可是当时的我又如何有钱去买机票回国呢?
夜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我的小冰箱里,从包里拿出语言学校的学习资料摊放在桌子上,听见自己的肚子正在“咕咕”地唱着,想起我那奔波的一整天,只吃了在百元店里买来的一盒泡面;想起鲁迅先生的诗句:“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不禁哑然失笑……
生活的那只大脚狠狠地踩在我的头上,让想从地上翻身坐起的我无法动弹;那只大脚还在不断地用着力,狠狠地往下踩着,直到把我踩得扁扁的,踩成一张薄薄的纸……
变成了那张纸的我,于是干脆平躺在那里,望着飘雪的天空畅快地想着:“来啊,接着踩啊,看你还能把我往哪里踩?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大不了把我踢出这间与室外的温度等同的小冰箱好了……”
多年后,我与孩子们讲诉过自己的那一段经历;孩子们瞪着惊恐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说:“……妈妈,好可怕,那后来呢?”
“后来?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妈妈的后来了吗?我现在不是坐在这间深冬里燃烧着熊熊炉火的大房子里,给你们讲着那一段故事吗?”
看着孩子们似懂非懂的样子,我接着对她们说:
“中国有句谚语,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时的妈妈已经被踩成了一张纸,与其躺在那里哭,不如想一想那一张纸能够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的心和意念变得像那个冬天一样的寒冷就好了……”
台湾作家林清玄老师,是我最喜欢的作者。
我喜欢读他的作品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朴实无华,渗透着生命哲理和泥土芬芳的文字,更因为他是一位不赞成自杀,对生命永远抱着希望的作者。
在那个寒冷的,被生活踩扁了的冬天的深夜里,我拖着饥饿困乏却因极度的疲惫而无法入睡的身体,捧起了那一本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林清玄散文集》,重新品读着他的那一篇《发芽的心情》,对自己说:“只要心中那个发芽的心情还在,我就一定会活过这个寒冬的。”
果然,在度过了那一个人生中最最寒冷的夜晚以后,有一家商品街上的饮食店录用了我。
我被饮食店的老板带进那个忙碌着的大厨房,指着一堆一堆餐具对我说:“你的工作是洗碗,薪水是……”
我记得那一刻,我的内心是狂喜的。
虽然在我记忆的深处,那个出国前做为国内某大城市大报的记者,跟在市长身后采访着的影像时而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不屈终于让生活将它的那只沉重的大脚,从我的身上慢慢地移开了:
“如果能够生存下去,我就赢了!”我在心里悄声对自己说道。
因为我知道,我是那个当初放弃了国内风光的职业和平静舒适的生活,而选择来到海外的人;并且,我不是一位只是躺在那里做梦的人……
多年以后,当人们羡慕着我在南半球平静舒适的生活,和在这里爱着我的家人的时候,他们也许不知道,我曾经是一位被生活踩扁了的人。
不同的是,我没有放弃。我的坚持,也许是因为我有一颗在寒冷和黑暗中,仍然固执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的,发芽的心情吧?
我时常在被生活踩在脚下的时候,这样去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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