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脚上的暗红色靴子，黄绿相间的条纹袜子出现在地板上。

那是常识，如果不会搭配衣服，在可视范围内，最好颜色不过三！

于是，黑白灰成了我的常客。

乍一看，我这个人就像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照片。微微发黄的肌肤，更是给整个人添加了几分病态。

我大概有二十八九岁了吧，忘了。年龄这东西，我很少去较真儿！只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哥哥。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也不记得啦！只知道，自从父母去世后，我们就没再联系。或者，更确切的说，我是在父亲的葬礼上第一次见他，在母亲的葬礼上第二次！

我一直随母亲过，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哥哥。母亲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我也从来没有问。

只是偶尔会问父亲去了哪里？母亲总是一脸柔和的微笑，远方。至于远方有多远，母亲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直到有一天黄昏，母亲告诉我第二天要陪她参加父亲的葬礼。我才知道，远方，真的很远。

也是在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哥哥。他和父亲很像，母亲告诉我。看着父亲的遗像，肯定了母亲的说法。确实很像！精神抖擞的五官，挺拔的发丝。

哥哥延续了父亲的使命，正直的军人！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出生在军人世家。

扶着颤微微的母亲离开时，哥哥行了一个军礼，无声的告别。

时隔三年，哥哥又一次出现在葬礼上。那是母亲的葬礼。没有三年前哥哥的淡定，看到他，我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将泪水抹到了他的衣领。他轻轻拍着我的头，无声的安慰。

两天后，他回了部队。

从此，便毫无音讯。

母亲留下了这栋房子给我。

外面飘着雪花，打开窗，任凉风肆意流蹿。很快，我决绝地关上窗户。

微笑着，搬出母亲留下的首饰盒，在它的底部，我发现了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里有我，有母亲，有父亲！只有我们三个！！

背面写着——纪念茵茵初入学府！

那哥哥在哪里？

我疯狂地翻找着母亲的遗物，终于，在母亲衣物箱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日记本。

1989.8.8

今天，小茵茵一岁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忽然下起了暴雨。小茵茵在哭，哭的我心烦意乱。想起了两年前的夏天，斌斌就是在雨夜里离开了我。他走的很平静，带着他那个年龄不该有的安宁，悄悄地，悄悄地走了。

1989.8.12

茵茵在草地上玩耍。我和志文商量好要分开一段时间。我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我怕，我很怕！

1993.6.10

志文回来了，问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我笑了，我的斌斌能回来么？他懊恼地低下了头。下午，我们照了一张全家福，然后领了离婚证。这是唯一一张全家福，忽然，我的心痛了。要是斌斌还在，会多好！

2014.6.8

听到志文的消息，我的心碎了。我假装淡定地带茵茵参加了他的葬礼。我竟然见到了斌斌，是我的眼花了吗？但茵茵也肯定了我的说法。他还活着？！

看着母亲的日记，我陷入了沉思。母亲习惯用阴历日期记日记。三年前的夏天，我确实也看到了哥哥。但之后，在母亲活着的日子里，他都未曾出现。直到母亲最后没了心跳，他也没有出现！可偏偏在葬礼上，他却来了！没人通知他，他怎么会知道？！

“叮咚～”

门铃声。怪异的气氛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紧了紧衣领，走到门前。

吱吖的开门声，雪花飘了进来。屋外没有人，我怔了好久。直到一阵冷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才关了房门躲进屋里。

若有所思地走到沙发边，赫然发现有个人坐在那里。

白色的雪花丝毫掩盖不了那人身上的军装。走近他，我颓然倒坐在沙发上。是，他？

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张张嘴，你来了？

嗯。他坚定地点点头。

近来，可好？

还好，比以前热闹多了。你呢？

我？我笑笑。

会不会感到孤独？

不会，只是经常失眠而已。

哦，在想母亲吗？

是的。

那有没有想父亲？有没有想我？

当然。只是，我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哦？

三十年前的事？我不知道，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十年前？已经很久很久了，忘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忘记？！

对，我当然不会忘记。呵呵！

一点也不好笑！我望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他避开我的目光，缓缓地说道。三十年前，我十五岁。随父亲进了部队，部队的日子是美好的。父亲并没有因为我是他的儿子而对我偏袒分毫。而我，更是比旁人努力百倍！我的表现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当然，也是母亲的骄傲。那一年夏天，回家探亲的途中，父亲要求我独自回家。但我知道，他的车就一直跟在大巴的后面。这是最后一次训练，只要过了这次训练，你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临上车时，父亲告诉我。望着父亲，我笑了。我这就证明给你看！！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可是，当大巴驶进偏僻的山路时，车上出现了三名持刀抢劫的歹徒。毫无疑问，我冲了上去。一直占上风的我在最后，被一个歹徒从身后捅了一刀。就在我倒地的一刹那，父亲出现了。

所以？

母亲把责任归于父亲。

其实她早已不恨父亲，只是，她解不开心里的那道结。

是的，不过现在好了。他们很幸福，我也是！

那我呢？你们就决定留我一人在孤零零的世上？！对我不管不问？！

茵茵，别闹了！你应该明白，我们没有远去，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都在，守护着你！

…

雪花俏皮地钻进衣领，我醒了。

呆呆地望着雪花飘进的地方。窗户，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猛然起身，厨房里，煤气阀好端端地悬在那里。

回到客厅，我笑了。

紧接着，我又哭了。

抓起钢笔，在母亲的日记本上记下，

2017.12.25

家人来过，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