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姐姐拥有学校对面那家叫做新草的小店。至于为什么叫做小店,一是因为那家店不过只占一个店铺,其二是由于那家店很难给出一个具体的定义——那里有多肉植物、陶艺品、杯子,在墙上码的整整齐齐的画。当然对于学生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挂在店外的小黑板上所写的每日优惠的简餐。因为简餐里一成不变的是永远写在黑板抬头的三明治,所以渐渐的,她便拥有了三明治姐姐这样一个外号。
当三明治姐姐还更年轻的时候,她也有过梦想。那时的她还穿着慵散的校服,为了即将
到来的美术联考而努力着——那是她经历过的岁月里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每个人眼中都只有一个现在看来随意那时却认为无比重要的目标。三明治姐姐梦想着的是考上省城的国家美院,然后当华灯初上的时候在西子湖边上摆上画板——自然不会是去画那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女子”,更何况三明治姐姐知道以她的画笔描绘不出西湖的神韵,但是她还是乐意去尝试。或许等到她高兴的时候,就会为行人画上一幅肖像——收不收费倒是其次,主要是借此三明治姐姐就能怀念起现在每日握着画笔在画室里所过的生活。
在那时,三明治姐姐就知道,在漫漫人生路上,自己肯定会忍不住回头。
更让三明治姐姐觉得欣喜的是她与彼时男友的默契。他喜欢将自己标榜为吉他手,虽然这一点除了三明治姐姐之外就没有人承认了——是的,他弹得并不算好。不过,除了吉他之外,三明治姐姐的男友还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学霸。所有人——自然包括他自己,都坚信考上省城那座全国第三的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这座大学与三明治姐姐梦想中的国家美院相隔不远,只不过一个在西子湖北,一个在西子湖南。或许出于这个原因,她在画室里画画时也会不经意的瞥一眼窗外的西子湖。
或许观众们会觉得,之后的剧情是不是应该是命运玩弄,一对令人歆羡的鸳鸯不得不天各一方,然后在时间洪流中,所有的海誓山盟都烟消云散。倘若真的是如此的话,也不失为一种幸运。毕竟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所带的更多的是无奈而不是恨意。只不过这样的俗套剧情并没有发生在三明治姐姐和她的男友身上,他们双双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在外人看来,幸运和幸福这两个词放在她身上无可厚非。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三明治姐姐正在经历一场灾难。
虽说是场灾难,但是概括起来也不过一句话:她的男朋友,劈腿了。
三明治姐姐是在世界杯决赛伊涅斯塔攻入绝杀球的那一刻知道自己被甩了的。当小白避开范德法特的拦截将球打进的那一刻,酒吧里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反正他们也算不上哪队的球迷,当经历过116分钟的他们所认为的沉闷后,一粒进球确实值得人兴奋。就在这个时刻,三明治姐姐的男友却松开了她的手,将一旁的女孩拥入怀中,两人深情的接吻了起来。周围的人自然欢呼了起来——不过周围的人中不包括三明治姐姐,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想,怎么反应,当她注视着这个场景的时候,几近空白的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是《胜利之吻》——那幅纪念二战胜利的著名摄影作品,不过三明治姐姐是败军之将,配不上酒吧里只为纪念结束的喧嚣和电视里斗牛士军团的狂欢。她从酒吧里默默退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她。
酒吧外是一条几乎直达天际的小道,两旁的建筑犹如钢琴键般整齐。此时已是凌晨,在太阳即将跃起的地平线上被任意涂抹着还未调过色的桔黄,在太阳升起后,整个世界都将收到西班牙拿下大力神杯的消息。他们中会有真球迷,伪球迷,还有跟风者,以及玩转足彩的赌徒。不过,三明治姐姐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荷兰队那边的,毕竟她和荷兰队一样,做的都是胜利的背景板。不对,三明治姐姐连背景板都算不上,荷兰队起码还奋战了116分钟,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迫将失败的果实吞下,三明治姐姐连奋斗的机会都没有,她只是被简单的通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的戏份完了,你可以去领盒饭了。
就这样,三明治姐姐结束了她迄今为止维持了最久,并且最为认真的感情。
大学生活是在脱离了原有希冀与偏离了预想下开始的。其实直到现在,三明治姐姐回过头来想想都觉得那四年乏善可陈。仅仅在大一时,她就觉得她对绘画失去了想要将其进行下去的热情,于是她开始学习陶艺——并不是说是特别喜欢,仅仅是因为三明治姐姐觉得每一件陶器都需要经历过烧制,似乎在经历过浴火重生之后的东西就比那些在纸上抹抹画画的要高贵一些。三明治姐姐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的认为的逻辑性在于哪里,也许她仅仅是简简单单的觉得,若是握起画笔,脑海里涌出的全是高中时静心素描的日子。她不想想起那段日子。
倘若说三明治姐姐整个四年都放不下的话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在省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中也停泊过几个男人,其中从大二开始交往的那个持续了整整一年,然而当情侣间该经历的一切都经历过之后,那个男人就消失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干净的像是跳进了钱塘江。其实,三明治姐姐也有想过,倘若从那时一直持续到现在会怎样,大概与高中时所想的那样还是有所区别的吧——只是现在,她已经不太习惯去想象美好的事情了。
的确,三明治姐姐开始变得实际,或者说,她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实际利益在什么地方。有人说,漂亮女人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会自然而然的对甜言蜜语、烛光晚餐之类的花拳绣腿免疫。只是因为如此,临近毕业时,当三明治姐姐选择回到越城开一家名叫“新草”的小店时,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她一定是收到了刺激。以她的学历和能力,在一家普通的中学里拿到一个美术老师的职务绰绰有余,或者,去那些美术辅导机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然而她放弃了绝大多数同学的选择,在曾经就读的高中对面,租下了一间店铺,开了一家不算咖啡馆的咖啡馆。她的父母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认为她这样做简直是自毁前程。可是三明治姐姐固执的像是把这些年所积累的怨气都发了出来一样。更何况,做够了不喜欢的事所换来的钱足够她不需要任何帮助就去开起这一家店。
当三明治开始构思如何去装饰她的新草的时候,她的想法是在外墙上画上《春风已经苏醒》,可是帮忙的朋友没有一个不反对这个想法的,“不是说伤痕美学不好,只是期望一群高中生去理解这一副画真的不是很现实。”当听到朋友这样的劝阻时,三明治姐姐嘴角挂着的是无奈的是笑容。她本想着的就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却还是不得不选择屈服。人,想要真正的自由,还真是不那么容易。最后,三明治姐姐的选择是《夜间的露天咖啡座》。只不过画完这幅画后的好几天,三明治姐姐只要一见到这面墙就会觉得俗不可耐,在她的想法里,新草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她的意愿。
新草在新学期开始前开业,三明治姐姐没有召伙计,帮忙的都算是朋友——反正从事美术这一类的,都是时而忙到极致,时而闲到极致。三明治姐姐在学生上课的时候都会待在后半间里制作陶艺,当一件陶艺品完工的时候她就出来打理一下花草。等到中午与下午学生放学时,她又忙碌的开始做起了三明治——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好吃,但是这是周围几家店没有东西,所以她的三明治很受欢迎,倘若去迟了的话就会需要排上很久的队。当一些学生因为等待过长而在脸上显露怨气的时候,三明治姐姐就会送上一个北海道蛋糕——她这样的做法被好几个朋友诟病过,不过她倒是觉得,只要孩子们开心了就好。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意生意的好坏的。
两个月之后,某个有雨的下午。三明治姐姐正在做着双皮奶,忽然看见自己点的橱窗外面,有一对学生装束的情侣在接吻。男孩有一半身体还在雨中,女孩不自觉的在用手替男孩挡着雨,而不是抱着男孩的腰。三明治姐姐看出来了,那个女孩有些窘迫,三明治姐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接吻了——或者说,她已经一个人好久了。她认为她或许该恋爱了,于是,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男友。
三明治姐姐新的男友是一家酒吧的老板,酒吧位于越城的高教区内,三明治姐姐会在每天忙完自己店里的事情后去酒吧帮忙。酒吧经营的有声有色,从傍晚到凌晨都挤满了年轻热情的学生。学生们都没有什么钱,有时候同伴几个每个人都只叫上一杯鸡尾酒就会撑到打样,反正他们不需要酒精的刺激就能够激情澎湃。他们还太年轻,年轻得不惧怕未来的废墟。不自觉的,三明治姐姐会羡慕他们,即便他们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但三明治姐姐身上已经缺失了那种可以为了理想拼命,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那种隐藏于人生命最深处的生命原动力了。
想到这,三明治姐姐不免有些惆怅。
十一月的某个雨夜,在酒吧里,走进了一个背着吉他的艺人,说话的声音里,有着卖艺人所没有的自信。酒吧的老板,也就是三明治姐姐的男友并没有说什么,他给了卖艺人一个肯定的眼神。卖艺人点头示好,将背上的吉他放在了手中:“同学们,很高兴我能为大家献唱一首歌。每个人身上都带有故事,而酒吧,就是大家互叙愁肠的场所。我们总用一个新的开始去埋葬过去,可是过去就在那里,现在,让我唱给你听。”卖艺人抿了抿嘴,像是在准备情绪。
在远方的时候
“又想你到泪流”
着矫情的措辞结构
经历过的人会懂
那些不堪言的疼痛
也就是我自作自受
你没有装聋
你真没感动
一个人的时候
偷偷看你的微博
你转播的歌好耳熟
我们坐一起听过
当日嫌它的唱法做作
现在听起来竟然很生动
可能是时光让耳朵变得宽容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失落
幻听你在我的耳边轻轻诉说
夜色多温柔
你有多爱我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难过
爱已不在这里我却还没走脱
列表里的歌
随过往流动
三明治姐姐是在电话里对我讲这件事的,她说,虽然他知道那个男人唱的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犯贱。但是到最后的时候,她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