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海边，清清冷冷，何况是凌晨两点。看着漆黑夜幕下的海水中倒映的那轮圆月，和几颗闪烁的星星，夜幕中的大海也显得更加静谧，更加深沉，也更加梦幻。
这里除了被寒风带来的大海的波浪声，一阵阵的，再没有什么其他声音了。
林秀裹着一场棉被，蜷缩着身体，右眼流出的泪水，相比起冰凉的海水，还算是滚烫的。那一串泪珠，好像流经了林秀的左眼球，再从她的左眼角流出，直至湿了耳边的毛发。如果林秀哭得更伤心一些，一串串泪珠，便成了泪河，不会单单仅是浸湿了左耳这边的头发。心想，连同那棉被，那沙子，都会留下林秀的泪痕。等太阳开始浮现在这海面上的尽头，加上从西伯利亚高原吹来的西北风，一同蒸发，连同林秀。
林秀在脑海里回放着自己的过去，如同录像带那般倒放着。一幕幕的，有儿时一起捉迷藏的伙伴，有拿着竹条鞭打自己双手的小学班主任，有正在厨房烧菜的奶奶，有躺在一起聊天入睡的姐姐，还有江宇一家，笑着打招呼的江妈，坐在自己旁边的江宇。
林秀和江宇，在高铁站相遇的。他们那时候相识的，满打满算下来，已经认识五年了。因此，他们也相爱彼此五年了。
林秀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主要针对抑郁症这一类症状。林秀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伟大的医生，救死扶伤，拯救更多的生命，帮助更多的患者恢复身体健康，立志和所有患者，成为长久的朋友关系，密切联系。
一
林秀穿过人群，心里默念着24A号，24A号……就这样扫了过去。直至在一位男士面前停下。她从口袋里掏出车票，认真一看，又抬头一望。
“没错啊，我的座位是24A号，靠窗的A。”林秀嘀咕着。
林秀一定要坐在靠窗的那边，这是林秀的习惯。
她晃了晃左手，轻声说，“先生，您可能坐错位置了。”并从右手接过票，向他示意。男士抬起头来，视线刚好与林秀交汇在一起。这便是林秀与江宇的第一次相遇。
江宇连忙起身，向林秀道歉，说道，“不好意思，十分抱歉。”说完，便站在了过道处。等林秀的行李箱置放好后，便坐了下来。他是24B号座位。
林秀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这是一件修身款的毛呢外套，很适合她。林秀从小就比同龄女生高一个头，现在也是。她有着一米七四的身高，这件外套刚好可以勾勒出她纤细的腰，加上脚下是一双五厘米的黑色靴子，林秀今天气质十足，尽管不算是惊艳的。林秀的眼睛很好看，水灵灵的，这也是她非常得意的五官。
林秀今年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奶奶帮她“物色”的一位男士。过了今年四月份的生日，林秀满打满算，也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了。奶奶前两个月，就反复在电话里头提起这件事。总之，林秀今年必须回家，必须去见奶奶嘴里反复念叨的这位“孙女婿”。
林秀从奶奶那里得知，这位男性和她是同一年的，不过是头月出生，奶奶算了，刚好大她一百天，不多不少。奶奶总在电话里头，和她提起小江小江的。她也算知道了，这位男性姓江，身高一米八九，五官很端正，职业也很体面，是一名建筑师。每次和奶奶通电话，奶奶都会很高兴地和她讲起小江，林秀心想：奶奶看来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林秀从二十三岁开始谈了第一场恋爱。前前后后共谈过四场，不算少的。距离现在最近的第四场恋爱，终止在林秀三十岁生日那天。分手原因很简单，男方已经三十岁了，事业也有了起色，年纪到了，家里人也催，自己也想成家，想着和林秀已经谈了六百天，彼此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性格是可以一起相处一起生活的。因此大胆地在林秀三十岁生日那天，单膝下跪，拿着钻戒，向林秀求婚了。但林秀不想结婚，也根本没有想过结婚这个话题，因此在求婚那天，也正式和前男友分手了。
想到这，林秀望着窗外，一排排影子，树的影子，房屋的影子，都在林秀眼前快速闪过。林秀也谈不上什么伤感，更别说难受了。前男友挺尊重林秀的，怎么说，也算是陪她庆祝完生日，吃了一块生日蛋糕，喝了半杯红酒，才离开了林秀的家。
其实林秀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不想结婚。但林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特别到让他依恋到想等她有结婚这个想法，他等不下去，也不想等。因此，两个人算是和平分手。但从此之后，两人也没有再进行什么联系了。正确来说，林秀和任何一位前男友，都没有保持什么联系，更别谈那些什么分手之后也要好好地做朋友的言论。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何况是林秀心里的狗屁爱情。
爱情之所以狗屁，不是说林秀不尊重爱情。在那四段爱情里，林秀也是真心对待男生的。并没有什么不尊重的地方。谈恋爱的时候，林秀与他们，都是相爱的。只是，林秀，不喜欢结婚，也不想结婚，也不愿意成立家庭，更别谈当母亲了。
林秀是自私的。她害怕和同一个男人在同个屋子里朝夕共处过一辈子，从未想过为一个孩子倾注大半辈子的心血。她说过的，她不想为一个家庭操劳一辈子。林秀只想一个人过日子，想成为更好的医生，想治好更多的患者。
二
窗外那一棵棵流动的树，就如逝去的时光。“我到底在寻找什么，自己又是怎样的自己呢？”林秀的内心，发起了自我的疑问……
林秀抬了抬手，掀起衣袖，瞧了一眼手表。三点四十分。此时，在高铁上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林秀从包里拿出一场小棉被，披在了胸前，两眼一闭，打算小憩一会儿。此时隔壁座位的江宇，对她来说，只是同程的过客，并没有对他稍加留意。
“长沙站到了。”前座的小女孩嚷了起来。林秀也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地忘了一下江宇。过了几秒，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睁开。这是林秀常常做的事情，因为这样能够让她快速清醒过来。
“竟然有些帅。”林秀微笑着，面对江宇说出了这句话。林秀那水灵灵的眼睛，好像也在说着这句话。
江宇抬了起头。望了望林秀。亲声答道，“谢谢。”江宇的脸，竟然有些发烫。或许是因为年纪增长的原因，陌生人很少会夸赞一个成熟的男士。因此，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觉得有些害羞。
林秀开启了第一句话，便会不自觉地谈起来。林秀即将对身边这个陌生人，开展一段对话了。如果林秀觉得此时的江宇是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反正，人生过客，随便唠唠，也当解解闷。
“我们可以聊一下天吗？”林秀望向江宇，仔细询问着。
“可以的。”尽管江宇觉得这来得过于突然，但出于礼貌和善意，并不想破坏林秀的心情。江宇算是一个体贴温柔的人。
“你打算去哪？”林秀好奇地问，像一个小孩子。
“回家。回桂林。”江宇礼貌性回答。
“啊，我也回桂林。回去过年。”林秀有些兴奋起来。
林秀时不时问一句。有一句便搭一句。知道了江宇是搞建筑的，知道了江宇是桂林人，知道了江宇在上海工作。更重要的一点，同样地，江宇回去要见见一位女性，情况和林秀差不多，也是要回去相亲。
“好像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家里人都挺着急的。”江宇不好意思得往后一仰。
“家里人总觉得人还是要结婚的好，找一个人互相照顾，成立一个家庭，过一辈子。”林秀回了一句。
“或许吧。”江宇望着林秀回答。眼前的女性，看起来很舒服，招人喜欢。
……
“有缘再见。我是林秀。”林秀一边推着行李走出来，一边对着江宇说道。
“祝你新年快乐。”江宇回应着眼前的林秀。
三
“奶奶！我回来了！”林秀站在门口，望着奶奶大声喊。这是一个对称的老式房屋构造，奶奶正在厨房那边，门外面可以望见她。
“哎哟，我家秀秀回来了。坐车坐得久吗？秀秀累不累？”奶奶连问林秀。
“快进来，快进来。在门口傻站着干嘛。”奶奶一边调小了炉火，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奶奶，你是在煎年糕吧！我都闻到甜味啦！等等就要吃！”林秀一边放下书包，一边瞧着奶奶说道。
“哎哟真是什么都让你知道了，这小鼻子，跟白耳（隔壁邻居家的狗）一样灵，都让你给嗅到了。”奶奶从林秀手里接过书包，拿进房间，放在了凳子上，又出来了。
“哈哈哈，我还问到了煲粥的粥味。坐车回到家，就是要喝上一碗热腾纯味的白粥。这样才舒服呢！奶奶真好。”林秀跟随奶奶的脚步走进了房间里，在奶奶身后骄傲说着。
……
第二天早上，林秀和姐姐上街添置家里的年货去了。林秀穿着一件粉色的长大衣，挽着姐姐的手走着，就这样走了一路。
“街上好热闹啊。”林秀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真多人。”林秀又感叹了起来。
“好想买这个。”林秀指着一对灯笼，望向姐姐，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在等待姐姐的一句肯定回复。
“真喜庆，买回去挂在门口上，奶奶一定会开心的！”姐姐兴奋地回答林秀。
林秀和姐姐买了一些水果，主要是橙子。奶奶很喜欢林秀剥的橙子，不是用刀切成四块，而是在桌上用手压着，滚一滚，然后再放在手上揉一揉，压一压，一瓣一瓣地喂在奶奶嘴里。还有炒花生，花生糖，板栗年糕，芋头糕……这些便足够了，祖孙仨，会很享受这些美味的。
鞭炮声一响，春晚一播，祖孙三围坐在一桌，三双筷子一开动，新年便已经开始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其乐融融。
“秀秀，后天和我去见小江，我们一块陪你去。”奶奶笑眯眯的说道。
林秀停住了手中的筷子，望着奶奶，柔柔地说，“不能晚几天吗！奶奶，奶奶~”
“就后天去。我们也去呢。”姐姐也附和着。
“好，都听你们的，后天就后天。我不怕。”林秀笑嘻嘻地回答。
四
“秀秀，快点。” 奶奶试图把秀秀从床上拉起来，先是掀开了被子，再拍打着秀秀的大腿。
“我起，我起。奶奶。”秀秀回答着。
“时间真快，才两天就年初三了。”林秀一边刷牙一边自言自语着。
祖孙三，林秀和奶奶，手挽着手，三个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好长。
“林奶奶来了。”江妈朝着屋内喊着。
“小江快出来。”江妈妈又喊。
“伯母新年好，祝您身体健康。我是林秀。”林秀大方地介绍了自己。
“新年好，新年好，小秀快带着奶奶一起进来。”江妈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着。
“你好啊。”小江见到林秀，算是很惊讶的样子。
“原来是你。我是林秀。我们见过的。”林秀笑眯眯地回答。
“是的，是的。奶奶你好，我是小江，我和林秀见过一面，在这次回家的高铁上。”小江扶着奶奶，对奶奶叙说着与林秀的相遇。
林秀仔细观摩了眼前这个一米八九的男士，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自己的温柔。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林秀和江宇，在后来的日子里，有了很多的交集。
初次见面的江宇，是带着害羞的。在后面的交往中，江宇大胆而又热情，夸赞着自己的女友，宠爱着林秀。同样的，林秀也爱着江宇，那时所见的男士，原来是如此温柔的体贴的，有爱心的。林秀常常在心里想，奶奶真是好眼力。
“林秀，你真漂亮。”
“林秀，你真是有魅力。”
“林秀，我下班之后去接你。”
“林秀，我们周末一起去爬山。”
“江宇，我做了饭，过来我家吃。”
“江宇，我好爱你。”
“江宇，我们晚上去吃料理吧。”
“江宇，过来我家住一晚吧。”
在林秀和江宇的交往中，这是一对平衡的爱情关系，两个人彼此尊重，彼此照顾着。
“林秀，我们会结婚吗？”江宇很真诚地望着林秀发问。
“说不定会呢。”林秀也真诚地回答着。
“林秀，我爱你。我们结婚吧。”江宇握着林秀的手，真诚地请求着。
“我也爱你，江宇。”林秀肯定地回答。
……
林秀和江宇平平淡淡地过了两年，快乐又简单的幸福。
第三年，江宇生病了。
“江宇生病了，会死。我很害怕。”林秀哭着对姐姐说。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呢？在我觉得可以结婚了的时候，在这个我觉得可以我相伴一生的人身上？”林秀也不知道，她三十岁了，但也不知所措。
“我想要照顾他，我想要照顾他。”林秀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秀和江宇，在第三年，还是好好相爱着。一年又过去了，林秀也在好好地照顾着江宇。第五年了，江宇和林秀还是在一起。
在这个新年里，江宇和林秀一起回家了。
“奶奶，我带你出去走走。”江宇拉着奶奶的手，温柔地询问着。
“好，陪我的小江走走。”奶奶笑眯眯地，和林秀一样的笑眼。
奶奶就这样，被江宇牵着手，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奶奶轻声细语地说，江宇低下头，弯下腰俯在奶奶肩膀上，听她讲着。
“小江啊，奶奶我，是真的谢谢你的。秀秀啊，我知道她，不肯结婚。她小时候，就这样，总是一个人默默忍受，有什么病痛都不吱声，被人欺负了也从来不说。身边的人都结婚生孩子了，秀秀才开始谈恋爱。我啊，和她姐姐，都以为秀秀是讨厌男人，不相信男人，才一直不谈恋爱的。秀秀啊，小的时候，七八岁上二年级的时候，爸爸生病了，妈妈呢，一边工作赚钱养家，一边照顾瘫痪的丈夫。她妈妈下班回来，就做饭。然后还要喂我儿子吃饭，再帮他冲凉。每天都过得没日没夜的，早上六点就出门买菜，晚上洗衣服搞好一切，也已经是晚上一点钟。就这样，以这样的生活状态，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秀秀上高一的时候，第八个年头，秀秀他爸走了。秀秀妈，在半年之后，出车祸，也走了。秀秀妈很可怜，是个可怜的人呐。这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享过什么福，也没休息过。我啊，心疼。秀秀，很乖，从小就乖。我也老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秀秀。我啊，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个人能陪秀秀过日子，好好照顾她，好好陪伴她。秀秀啊，是个好孩子。”
两个人，奶奶和小江，就这样坐在长凳上，等到了太阳下山。奶奶是个老年人了，没什么好流泪的，就算是悲伤，也不会再难过得流泪了。
……
林秀和江宇最后一次见面，在一周前。两个人面对着面，交谈着。
“江宇，我不想当我妈妈那样的人，我不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我不想被责任感束缚着，我不想爱你了，可是我又太爱你了。我不想要这样，我讨厌这样的你，我讨厌和你的爱情。我一直都不信奉爱情能够战胜一切的，我不相信爱情是有这样的力量的，我也从来没有觉得爱情是神圣伟大的。我知道妈妈不是爱爸爸的，其实不是爱情战胜了妈妈，是妈妈的责任感战胜了她的自私。妈妈她过得很累。妈妈问过我，她可不可以逃跑，但又放不下我们这个家。我那时说绝对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然后妈妈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这样，每天那样地活着，一日一日的就这样重复过着，一年又一年。我那时不能理解妈妈的想法。可是后来的想法，在开始对爱情有认知之后，我觉得我太自私了，我束缚了母亲，我绑架了母亲。妈妈就这样，过了她的一辈子。我不敢结婚，也害怕有牵挂。我害怕像妈妈一样，害怕自己也成为了妈妈。”林秀一边哭喊地说道，一边捶打着江宇的胸膛。江宇伸手环住了她的身体，任她捶打，眼里的泪水也拼命滚落下来。
到底是爱情战胜了林秀，还是林秀战胜了爱情？如果是前者，林秀会陪在江宇身边，日复一日地悉心照料着，虽然偶尔心生疲倦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陪江宇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且一定伴随着一些敬佩的赞叹声，多伟大的女人，多令人感动的妻子。如果是后者，那林秀可能会过上自己的生活，带着那一份自私，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幸福快乐呢？有没有负罪感和内疚感呢？会不会继续谈下一场恋爱呢？又还可不可以潇洒自在地活下去呢？如果害怕的话，不去尝试，那其他人所有的另一份快乐和幸福，林秀就从未拥有过。林秀最终还是害怕了，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解脱林秀的痛苦。
林秀太累了。这是一颗受伤破碎的心，不再坚强起来，或者说，不想选择继续坚强面对。林秀，最后不愿再矛盾纠结痛苦地生活下去了。
林秀，是一个坚强的人吗？是一个勇敢的人吗？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可以定论。
海浪从海平线上随风又一阵阵吹来，然后又回归了它的寂静，享受着那一份孤独。再过两个钟，阳光便会照射在海面上，金光闪烁。
这时，一艘轮船向这里开来。
站在沙滩上，感受着海风的轻拂，闻着大海的味道，听着一波冲击另一波的海浪声。剩下的人，还要经历剩下的人生，继续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