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是那种大28的老式自行车。
9岁的我还不及自行车高,需要高高举起双手才能够到车把,想跨过横梁够到脚踏板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将脚插到三角架里,这样虽勉强够到踏板,但横梁夹在腋下,反倒很不方便。在那时的我看来,横梁就是最多余的一个部件。
不过这点小瑕疵丝毫影响不了我那刚学会骑自行车的狂喜,我骑着自行车,一会给在地里干活的爸妈送水,一会又去菜园里拔葱。两手抓着车把,两脚交替的使劲,身体便随着一蹲一起,从远处看有点像在做横扫腿动作。尤其是蹲下的那一瞬,别人根本看不到我的头,只有自行车自己在走,幸好是360度全景敞篷车,要不别人误以为提前进入了无人驾驶时代。
骑着自行车,犹如脚底生风,风驰电掣虽然达不到,但却有了世界就在脚下的豪情,当然那时我的世界就是东西几个村和我家的四亩三分地。
总之,那种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感觉不要太好了,就像新结识了一位小男友,很帅很帅的那种,走到哪都想带着,既长脸又拉风,恨不能天天腻在一起。我把小男友当真爱,小男友却一直待我如备胎。
它虐我千百遍的资本是由它的地位决定的――它是我们家最最重要的出行工具,没有之一,因为它是唯一。所以爸爸要骑,妈妈要骑,有时别人也要借着骑,只有大家都不骑的时候我才能骑。
想当年,我爸就是骑着这辆自行车,吹着流氓哨,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把我妈载回了家。作为爱情的见证,更加固了它无可撼动的地位。
有一天放学,我一进门就瞄一眼院子,要看到它静静的立在那里,棕黄色的车座温暖又舒适,黑色的车把手划出一个舒缓又平和的银色半弧形,如一匹俯首顺耳的坐骑,不由的你不蠢蠢欲动,想出去骑上一圈。
往屋里一看,我爸也不在家,问了一下我妈,说是去别人家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这简直是绝好的机会。
我把书包往屋里一扔,就去推自行车,我妹拉着我的车后座也要去,唉!跟屁虫,甩不掉,只能带着,要不把她弄哭了,
惹毛了我妈,就鸡飞蛋打,连我也出不去了。
我把我妹抱到自行车后座上就出发了,虽然那时得农村还是农村的模样,门前的路还是土路,路上没有车水马龙,偶尔穿过的除了手推车就是地排车,有时也会开过一辆冒着滚滚黑烟,隆隆做响的拖拉机。我还是有点胆怯,推着妹妹走走停停,在岔路口处一拐弯,就到了临近村庄的打麦场。
一片连着一片,串联起来就是一大片的练车场,麦场外围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沟,盛夏的一场暴雨,把小河沟喂的饱饱的,小河沟腆着大肚子没过了沟边的石块和岸边的水草,只剩下泛着水光的大脸盘,活像一条贪吃的蛇,而河沟的不远处零星的散落着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草垛就成了贪吃蛇的食物――一个个黄褐色的馒头,像不像?不过那时好像还没流行贪吃蛇的游戏。
斑驳的石桥上偶尔走过几个下地回来的农家人,在水面上投下几个细碎的倒影,剩下就是几个点水的蜻蜓和此起彼伏的蛙声。
我迫不及待的把我妹妹扔到一个草垛旁,就把脚插到了三角架里,我在一个个的草垛间来回穿梭,麦场经过了一个麦忙的碾压,平展光滑,连一个小坑都没有,自行车轮子可以在上面为所欲为,肆意横行,那种畅快淋漓犹如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骑的正嗨,妹妹开始嚷着回家,妹妹脚边的蚂蚁窝被已被妹妹戳的七零八落,几朵野花也已面目全非,妹妹肯定玩的太无聊了,可我真舍不得离开。
妹妹,你上来,我带着你玩!我对妹妹说。
好吧!妹妹不再叫嚷,开始往后座上爬,妹妹那时也就跟自行车后座差不多高,她踩着车腿旁边的一根黑色得铁轴,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虽然推的时候有点费力,但我一骑起来,就轻松多了,我绕着草垛又骑了几圈,竟生出一种拯救苍生的责任感,以后妹妹就可以跟着我看世界了。
骑着骑着,我就感觉后座有点摇晃,难道是妹妹没坐稳,我边骑变往后看,车子绕过一个草垛,径直朝小河沟奔去,妹妹开始唉唉的叫起来,我转过头一看,当时就慌了,自行车轮子滚过河沟旁的石子,压倒河沟里伸出来的雏菊,继续往前一路开挂,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失了方寸……
“吃……”自行车前轮突然停止了转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冗长的吃吃声,划出有半米长的距离后,我随着自行车呼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妹妹也倒在地上,妹妹开始哇哇的大哭,我的大脑开始逐渐清醒,我赶忙从车里抽出身,那个自行车前轮的半个轮子已悬浮在河沟上面,车轮旁边的一个小石块顺势滑了下去,扑通一声便没了踪影,我才感到一阵深深的后怕,我拉妹妹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是我妹妹的一只脚插到了后车轮里。
这个小跟屁虫的形象一下子可以媲美打怪兽的奥特曼了,正是这只脚力挽狂澜,把我们从贪吃蛇的嘴里拉了出来,我刚才还想着拯救苍生呢,现在苍生先把我救了出来。妹妹的脚上一块淤青,我把她扶到一边,妹妹还在抽泣。
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夸她了,我说妹妹,你怎么这么临危不乱,这么机智勇敢,这么有勇有谋,要不是你,恐怕今天咱俩个都完蛋了……
妹妹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是小声的抽泣,不知道是脚疼还是害怕。
我又接着说,妹妹今天的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咱妈,要不以后她就不让我骑自行车了!
妹妹还是不说话。我有点招架不住了,我好像看到了妈妈的笤帚朝我打来。
妹妹,我给你买雪糕吃,还有芝麻糖。我使出了杀手锏。
妹妹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我松了一口气,只是又开始心疼我妈储蓄罐里的零钱,有点后悔开出的价码太大,不如只说一样呢!
我推着妹妹走回去,妹妹果然什么也没说,我也狠狠心买了雪糕和芝麻糖,这个雪糕和芝麻糖也让那个惊险的夏天变成了九岁的我和七岁的妹妹心中的小秘密。
很多年以后,我和妹妹都已长大,乡村也渐渐失去乡村的模样,土路已变成水泥路,路上穿梭的变成了小汽车,地排车和手推车再也不见了踪迹。临村的麦场早已变成了一个个厂棚,那条小河沟被人用沙土填上,夷为了平地,如同诺基亚上贪吃蛇游戏一样变成了记忆。
有一次我和妹妹路经那里,我不禁感慨到,妹妹,当年要不是你急中生智,我们俩早已和这河沟一样,没了!
妹妹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能急中生智吗?我坐在后座上,看到你这就骑到河沟里了,我当时只想跳下来,可是我个子太小了,脚一不小心就插到了车轮里!
不小心!不小心!这三个字颠覆了我的记忆,我真的感觉到后怕了,我能活到今天竟多亏一个失误。这亲情的小船怎么说翻就翻了?我能哭一会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从前的河沟也仁慈,
你不想进去,
它也就不让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