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得老人

题记

有一种人,他为了祖国出生入死,却从不邀功;他为了人民默默奉献,却从不求利。他不是伟人,他的经历,他的思想,他的作为,却能深深地感动和影响我们。三得老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生活在滚滚红尘中,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他一阵引吭高歌,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忍不住去发掘他的故事,便有了这篇文字。

1、有缘人终会相遇

认识三得老人,实属偶然。

毕秀敏摄

那是二零二零年十月的一天,从新疆远道而来的文友,住在首义路附近的青年公寓宾馆里,她说首义广场有金秋菊展,邀我一同观赏。

趣味相投的人相会,本来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有了这菊展,可谓锦上添花,我自然是欣然前往。

我们来到首义广场时,艳阳当空,广场上已是花海人海,我们被眼前壮丽的景观所吸引,很快就融入了人流,各自观赏自己喜欢的造型去了。

毕秀敏摄

我正在中华路街道的花展前如痴如醉地拍照时,耳旁响起了宏亮的男高音,那最后一句“我-爱-你,黄-鹤-楼!”,唱得铿锵有力,声情并茂。我放弃手中的拍摄,转过身来,发现歌者原来是位老者,大约七八十岁的年纪。他撑着拐杖(腿脚不灵便),穿着将军黄中山服,身材魁梧,面部轮廓分明 : 高额头、大眼睛、挺鼻梁、阔嘴唇,宽脸庞。尽管银发苍苍,眼袋隆起,仍不失英武气概。

老人觉察到我的注目,停止了歌唱。

我说:“您继续唱,我喜欢听。”

他咧嘴一笑,孩童般天真地问我:“你喜欢听哪首歌,你告诉我,我唱给你听。”

我笑着说:“您大慨是军人,就唱您熟悉的红色歌曲。”

老人笑得更是无暇:“你怎么知道我是军人?”

“我是写作者,我一眼就看出您是老革命军,您多唱几首歌我听,我想为您写篇文章。”

毕秀敏摄
“老人不喜欢出风头,你别写他。”后面一位推着轮椅的中年美女走上前来阻拦道。

“是的,别写我,我也没什么好写的!”老人附和着摇头。

我说:“您身上的这股精神气和对生活的热爱感染着我,我觉得把您写出来,也能感染到别人,这是一个写作者的职责,您一定要成全我。”

老人点了点拐杖说:“别的不说,看你也是有教养的人,我先唱首歌你听。”

毕秀敏摄

接下来老人唱了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老人声线好,音域广,加上他用情至深,酷似蒋大为老师在唱。周围的一部分看花人聚拢来,自发地跟着老人开始了大合唱。老人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潇洒地挥着手,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消失很久的激情又涌进我胸膛,我抱着跟过来的文友说:“亲爱的,谢谢你让我有缘遇到了这一幕。”

文友说:“这下你又有写作素材啦。”

我移目至中年女子:“你是老爷子什么人?”

“我是他女儿,谢谢你让我爸这么开心!“

“看你就是个孝顺的女儿,我想写老爷子,就是感觉老爷子身上有股感染他人的力量。我在高校里工作,发现好多学生缺少信仰,我想把老爷子的故事写下来,希望对他们有所启发。”

“噢,原来是老师啊,若能对孩子们有所帮助,那可以考虑考虑。”

我欣喜地要了她的电话,告诉他老爷子今天要休息了,我改天抽空专程去你家里拜访老爷子。”

“认识是缘分,我欢迎你到我家做客。”

就这样,我得以有机会聆听老爷子对我讲述他传奇的一生。

2、少年得志 勇往直前

那天是老夫人出来迎接的我,阿波姐(就是上次推着轮椅跟在老爷子后面的中年女子)出去买菜了。老夫人小巧清矍,气质优雅,看上去不过六十来岁(实际上已是84岁了),慈善眉目。她笑容可掬地说:“你就是杜杜吧,快请进,请进。”我如沐春风地进了屋,老爷子在客厅里叫:“杜杜,你好!”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不一会波姐也回来了。

我与老爷子一人一把竹藤椅坐在客厅茶几的两边,老夫人亲手给我们泡上茶,波姐下厨给我们做饭。

老爷子很平静地缓缓地开始回忆他的往事:

我叫杨中胜,1933年出生在重庆涪陵县的一个小山村里,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兄弟姐妹六人,我居老五,上面四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当时的父母就靠开荒种地养活我们,也没别的出路,家境贫寒可想而知。等到我读初中的时候(1946年在澎水县中学),因为战事连连,更是到了断炊少粮的地步。

我一表兄(我三姑儿子)叫王志殿,早年入伍,1935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地下组织的领导。回来探亲,见我生得虎头虎脑,个子也不小,人也很机灵,摸着我的头问我:“小弟,毕业了想不想当兵?”

我看到穿着军装威风凛凛的表兄,心生羡慕,大声说到:“想,而且想当一个好兵。”

表兄拍拍我的肩:“好样的,我一定让你如愿!”

1948年,表兄接到上级命令,回重庆剿匪。我们那一块有“青龙帮会”,土匪特多,表兄就把根据地放在了我的家乡。由于表兄脖子后面有块胎记,很容易暴露目标,表兄就安排还在读书的我给送信。我从小就上山砍柴、挖野菜,对山里的地理位置很熟,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很出色。表兄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你是个当兵的料。”

1948年底,国民党反动军伐和土匪抵死反抗,肆意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民不聊生,学校也被迫解散。我想,家门已破,要严防狂犬闯入伤人,我必须出一份力。我对表兄说:“我不读书了,现在就要参军。”

在表兄的引荐下,我于1949年1月正式参军。我想既然是军人了,必须入党。我第一次用卷烟纸(当时没有纸)写了入党申请书,自我感觉写得激情澎湃,信誓旦旦。请表兄交给组织。哪知表兄说“你太年轻,性格也过于张扬,入党条件还不够成熟。”

我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气馁。我是铁了心跟着共产党走,就是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入不入党又有什么关系呢?

1949年10月23日,第二野战军的刘邓首长下达命令,以第三兵团第11军、12军及配属的第四野战军第47军为左翼集团,向川东南澎水、黔江地区进击,打开入川通道,攻占重庆。

我们新的任务是从澎水到乌江迎接解放军12军,然后一起解放重庆。

当时十二军军长是王近山,副军长是肖永银。

我们到达乌江后,领导召开会师大会,我想这是我靠近组织的最好机会。我不仅从小就爱唱歌,并且自己还会编歌唱。当即我就触景生情,编了一首《乌江曲》,放声唱起来:

“乌江的水奔腾急流,想往着西南人民的期望。十四年前(红军1935年到过乌江)天空亮了一亮,工农红军第一次来到乌江边,乌江的水,乌江的人民!乌江的人民盼解放。盼啊盼,盼到了今朝。人民解放军雄狮百万,再一次来到乌江边,渡过乌江,翻过高山,一举解放大西南,把五星红旗都插遍,还给人民一片好江山,还给人民一片好江山!”

我刚唱完,王军长就拍手说道:“这个娃有点名堂!”

肖副军长问:“有什么名堂?”

王军长说:“他的胸怀宽广!他要一举解放大西南,把五心红旗都插遍呢!”

肖副军长说:“还是这么回事呢!”

王军长哈哈大笑地走到我跟前说:“就你说的算数,一举解放大西南,把五星红旗都插遍!”然后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说:“我们十二军要定你了。”

就这样我被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二军团,正式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了王军长的小跟班。那晚我激动得彻夜难眠。我告诉自己,能否入党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一个合格的军人,不折不扣地完成好党交给我的任务,不辜负劳苦大众的一片期望。

讲到这里,老爷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我说您先歇会再讲。坐在我们对面沙发上的老夫人和波姐忙给我们添上热茶。

我边喝茶边对老爷子说:“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正迷惘着呢!”您可是少年得志的人啊!

老爷子不以为然道:“也是生活所迫,当时看到自己的祖国,自己的亲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心里就有一团火在烧!”

我说:“生活的残酷是一个方面,做一个怎样的人,还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内心。与您同时代的同村人,做土匪的、做叛徒的、祸国殃民者、行尸走肉者比比皆是,唯独像您这样的极少数,心系家国,立志从戎。让今天的我们都自愧弗如。”

老爷子说:“别的不多说了,我接下来讲讲我参加过的几场战争。”

3、坚定信念 无惧艰险

在短短不到五年的从戎生涯里,我经历了解放重庆、解放成都、抗美援朝这三次战役。

每一场战争都是艰苦卓绝,惊心动魄,惨不忍睹。如今过去了大半个世纪,我依然记忆犹新。

重庆战役中,我们12军是1949年11月2 号入川的,是我与游击队的两名队员负责带的路。

我们过乌江,翻山越岭3百多里到巴南南川镇神童坝,26号开始急行一天一夜到南泉。这里有国民党的两只重要军队:罗广文的14军和杨森的20军,大约有25万人左右。老蒋也还在重庆。

早在渡江战役结束之时,解放军就对解放西南做了部署。

布下“迷魂阵”、发出忠告分化国名党军队、打入敌人内部送去假情报,每天行军2百里。

我们军人的任务就是听从指挥,奋勇杀敌。

11月28日,早晨六点,我们对国民军的战争正式拉开帷幕。

我们选好山头,架好大炮,准备好所需武器装备。敌人开炮,我们一部分人假装迎敌,主力军就对准敌人的警备司令部狂轰乱砸。

我当时跟着王军长,守着一顶大炮疯狂扫射。我想不管你国民党武器多好,部队多大,我们都要把你们一锅端。下午两点多,枪声渐渐平息,我先跑下去看看究竟,结果看到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漫山遍野都是枪,原来国名党丢下武器跑了。

11月29号,我们步行一百多里到重庆,得到的消息是:老蒋也到北11机场坐飞机跑到了成都。

王军长说:“没想到传说中那么厉害的国民党这么不经打。”

接着其他几个方向的军队也捷报频传,11月30号,重庆彻底解放。

我问老爷子:“当时你们是不是特高兴?”

老爷子说:“我们军心是很振奋,但也好像不是很高兴,因为当时国名党在红岩、白公馆、渣子洞等几个监狱关了很多共产党,我们本是要营救他们的,可等我们到达时,国名党早已动手,除了罗广斌活着出来了,其他无一人幸免。还有解放军与国军作战,死的都是我们中国人。我们为那些牺牲的数不清的战友们伤心。”

老爷子艰难地起身,我知道他要上洗手间,看他一寸寸地移步,我伸手想扶他,他说不需要。老奶奶也说平时都是他自己慢慢来。

上完洗手间,老爷子接着说:

紧接着,我们乘胜追击,我们用骡子拖着山炮(国民军逃跑时丢下的),12月中旬赶到成都。

成都战役在邓小平首长的精心策划下,采取层层包围的战略布局,致使国民党丧失信心。之后在我军强大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面前,大部分军阀起义,老蒋眼看割据西南,待机反攻的战略企图已经破灭,于12月10日偕“国民政府”要员乘飞机逃往台湾。

最后四川省主席刘文辉也投降了共产党,成都的解放是水到渠成,也是民心所向。

1950年4月,重庆正式成立《西南军政大学》,我进入该校就读。校长是肖永银(这里不知老人记得对否),政治部主任是刘华青,政治部干事是张彪。我分到二大队一中队,队长是李树林。

王近山军长郑重地把我介绍给张彪:他说:“杨中胜同志1948年12月担任川东地区地下交通员,每次都是圆满完成任务,一直到解放重庆,都没有闪失。”

张彪传达给刘华青,刘华青第二天就要见我。

刘主任办公室:

刘:“你是杨中胜?”

我:“是,我就是杨中胜!”

刘:“从现在起,你既是学生,也是干部。你被任命为二大队一中队区队长。”

我说:“我一定不会辜负党和组织对我的信任,认真学习,踏实办事。”

学校主要学习的是《人类社会发展史》和《政治经济哲学》

通过这次学习,我树立了共产主义人生观,知道了社会历史的发展不是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共产主义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帝国主义必然会灭亡。

更加确信我所走的路是一条正确的通往光明的路。

老爷子提供

三个月毕业后,我被分到重庆34师警备司令部文化科当助理员。师长是尤太忠,科长是王建敏。

这里我与尤师长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1950年9月,接到军政命令,我们十二军要出川参加抗美援朝战役。表兄想在出川之前先回重庆川南老家过年。我是王军长的人,要随大部队。表兄与我们就此别过。

那时出川,只通长江,没有铁路,没有公路。

没有轮船,我们用木头做懒载船(又叫白木船),一条船可以坐三百多人,一天划一百多里路。这种船有个弊病,就是不掌控好就容易翻,我们都练成了撑船高手。再就是河里暗礁很多,触礁了船就会漏水,我们就用被子把洞堵住修船。

这样磕磕碰碰,我们走了一天才到涪陵,第二天到丰都,几个月后(11月底)才到武汉。

从武汉坐火车到华北新吉(12月底)过年。说是火车其实就是大货车,人挤人站都没地方站,闷得不能透气。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新吉人的热情。那时新吉刚解放,老百姓很穷,但对我们很好,把最好的房间让给我们住。书记家只剩下书记夫人,书记与儿子都在抗日中牺牲了,夫人对我们如同亲人。她说:“我们这过春节都包饺子,我们给你们解放军包饺子吃吧。”

我说:“我们这么多人,那得包多少饺子啊!干脆我们自己出食材,你告诉我们包吧!”

我们每人拿出一块肉和一碗面粉交给书记夫人,她拿出家里的一个破鼓,走到外面,边敲边吆喝:“过春节了,我们也要让解放军吃上饺子啊,姑娘们、大嫂子们快出来给部队包饺子啊!”

不一会,家里就挤满了女人,我们也跟着包,嫂子们开我们玩笑:“你们这些蛮子(他们对南方人的称呼)就知道吃,连饺子都不会包!”

我强先回敬到:“我们那过年不兴吃饺子,我们吃汤圆,我们做的汤圆又圆又滑,不像你们做的饺子还有角!你们会吗?”

在轻松愉快的心境下,我们很快包好了饺子……

看老爷子的神情,我噗嗤一笑:“您小时候一定既顽皮又可爱!”

老爷子说:“我过早见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这温暖的一幕太让我感动,无论过去多少年,总会时不时在我脑海里闪现。那时的军民情谊真是太纯粹了。”

4.死里逃生 无怨无悔

过完年,我们就坐火车(这次是绿皮火车)到东北宽甸,过鸭绿江,52年2月到达南朝鲜青江参加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

这次战役我差点就丢了命。

在一至四次战役中,我们志愿军连战连捷。美军第一军新任司令员李奇薇经过精心分析,得出结论,我们志愿军善于打“周期战”,他就制定出“磁性战术”,对我们假装攻势,在离我们3000~4000米处设立防御工事,边打边退,等我们打疲惫后(就是六七天后)开始反击。

我们12军打的是中线,经过一段时间的连番进攻,我们歼敌很多,大伙都很疲惫,加上我们志愿军粮草库被敌人隔断,后勤供应也不能及时。美军就凭借机械化快速机动能力、优势炮火和空中打击,实施猛烈反击,致使我军伤亡惨重。朱德总司令见势不妙,下达21日停止进攻,主力于23日开始向北转移的命令。

5月23晚,我与34师报社组成员在一起整理情报,我们三男三女六人。报社在青江南边山上,炊事班房离我们30到40米远,李科长让炊事班长王之洞通知我们,结果他慌忙转移之间忘记了。

半夜一点多,我出去小解,发现没人,到炊事班一看,连锅都背走了。

我赶忙转回告诉其他人。

他们说:“可能是我们自愿军打大胜仗了。”

我说:“不急,我们看敌人的炮往哪个方向打,那里就是我们的人。”

结果发现敌人的炮蛋已经打到山的那边了。

他们又说:“不如我们乘敌人不备把他们一锅端了。”

我建议说:“我们先找到部队就是胜利。”

我们用望远镜一看,发现一百米左右就有美国鬼子的大炮。

我当时就在想,一定要设法脱离封锁,找到我们的队伍。

六个人翻山,我建议除了油布和武器,还有打印设备不能丢,其他的都可以不带。油布是为了裹在身上阻挡一部分战火;武器是要随时与敌人作战;打印设备是要时刻记录一路看到的信息。

吃的是一点都没有了,我们必须抢时间找到部队,不然就算没有敌人,我们也会饿死。

好在青江有山,千米多高处有两颗松树。我们就靠吃松树果子维持了一夜。往南80公里处就是流山,到桥口看到了一个白皮箱子,我们用棍子捞过来一看,里面全是牛肉罐头,一瓶两斤多,是美国鬼子吃的。我们一人拿一个翻山,心想天不灭我也!

战场中的山到处是炮轰的坑坑哇哇,和重重叠叠的尸体,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枪炮声,你不知道哪个坑里会突然冒出一个地雷。

我们提着脑袋爬到了天亮,看到了对面山上有部队,用望远镜仔细一看,是我们志愿军友邻部队。

我像会到了救命星,欣喜地通报:“我们是十二军的。”

荒地上有小松树,我们把松树枝绑在身上当树做掩护,裹着油布,在炮火连天中慢慢移过去了。上山还算是快的,下山就碰到烟雾弹了,衣服都烧了。友邻部队的头借衣服我们换上。

朝鲜的山呈波浪型——此起彼伏延绵不断的那种。第二天晚上我们又要爬山,饥寒交迫,身上的伤疼痛难忍的时候,我就想,忍一忍,马上就要找到部队了。

到第三天晚上,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的部队。

李科长见到我们一个不少地回来了,惊喜地拉过我说:“你看我在干什么?我在写检查。把你们弄丢了,我无法向上级交代,正等处分呢。”

我说:“我长这么大什么都没怕过,这次我才知道,我最怕的是脱离组织。”

我得出的结论是:跟着共产党,就是千刀万剐我都不后悔,离开共产党我就是孤魂野鬼。

我随部队回到开城(南朝鲜首都),七月,我们就到了五圣山。到了五圣山就再也不能退了,因为这里山高路险,是我们志愿军争取突击权最好的地方,也是唯一的机会。

老爷子提供

我在100团,团长是蒋国均。尤太忠师长给我交任务:“你要保证团长每次每时每刻每一分钟都要守住团长战斗岗位!”

又对团长说:“我给你派了一个老搭档,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我们志愿军选择五圣山最高的一个山岭——上甘岭做防御工事。守住高地就保证了战争的最后胜利。所以此战就命名为“上甘岭战役。”

当时防御敌人来袭和突击敌人最好的作战方式是坑道战和狙击战。

坑道战就是打地道,12军、15军、60军、20军全部参与。因为朝鲜山高石巨,我们请来了山西有名的石匠,人称穿山英雄的肖国强、李国玉前来指导。

几个月后坑道打好,虽然潮湿、阴暗,但坑道里面有观察所,还装有折射镜,每个军各有自己的作战房间。

我们透过折射镜看到美国鬼子在用切角器切道,看到他们打炮。他们的行动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这样我们就找到了最好的作战方法。当敌人距离我们达到140米时我们就准备战斗,因为我们的武器装备有限,只能用手榴弹、手雷、爆破筒。只要敌人来到距我们70米处,我们就出击,我们十几分钟就可以把敌人打下去。敌人放炮我们就躲在坑道里,伺机反扑。这样我们消灭了很多敌人。

正当我们12军满有把握守好自己的作战坑道时,有天晚上十二点,上级命令我们跟20军换房,让我们转战到原山做工事,阻止美国军队到原山登陆。哪知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我们又接到命令:“前面阵地已失,原地返回。”

蒋团长让我先一步赶回看情况,我一到就眼睁睁地看到一个连冲上去与敌人火拼,不到三分钟,只有五个人回来,接着又有连队要冲上去,眼看这样冲下去,无论多少人都会分分钟化为灰烬,我急得顾不了身份喊到:“停止冲锋,等首长到了以后再定夺。”

到了70年代,肖副军长到武汉军区司令部任司令员,要见我,我那时已是平白老百姓一个,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我总躲着他,后来还是被他逮到了。他说:“么样?我哪对不住你?我要与你见个面都这么难?”

我说:“我对国家无功,我无脸见你。”

哪知肖司令员脱口而出:“你错了,每一场战争你都与我们配合默契,你除了管好通信,还拿起武器杀了不少敌人。不说别的,就坑道战中段那次,你少说也救了几千人。只不过你从不邀功,也不提自己的功劳而已!”

我这才想起我当时的那一声怒吼。

这次惨重的代价让军政部领导们深刻反思,之后的部署也高度慎重。

最后由彭德怀首长命令:把所有自愿军的炮都集中在上甘岭北边马路两旁,把苏联最厉害的武器“克秋沙”也用上。随时待命回击。

10月14日凌晨,联合国军的300余门大炮、27辆坦克、40余架飞机疯狂地向五圣山南的两个小山头倾泻着弹药。拉响上甘岭的摊牌之战。

我们12军是10月18日在15军第一次被联合国军占领地表阵地时,我们王近山副司令强烈要求加进15军的。我们是在战斗最紧张最艰苦的情况下投入战斗的。我们打了后半段的20天,牺牲了4500多命将士,收复并牢牢守住了597.9和537.7两处高地,完成了“打到底,收摊子的任务。

11月25日,南朝鲜第2师撤出,其防务交给南朝鲜军第九师接替,从此停止了向上甘岭的反扑。43天的抵死较量,上甘岭又牢牢掌握在我们自愿军手中。

5.救人有功,淡然置之

一连几个小时的讲述,我这个听的人都感觉背脊发酸了。87岁的老爷子竟讲得有条有理,除了上过两次洗手间,一直没有中断。

我问老爷子:“您立过功吗?”

老爷子腼腆一笑:“上甘岭战役中,我立过两次三等功,得到两次全军通令嘉奖。但我觉得那都是组织对我的鼓励。”

第一次是52年9月29日与蒋国均团长一起指挥战斗,营救爆破英雄伍先华。

伍先华1927出生于四川遂宁,大我六岁,是三班班长。他身材瘦削、个头矮小,但是作战非常勇敢,一上了战场就如同一只猛虎,曾三次在战场上立功。

战斗打响之前,100团1营2连接受了攻击720高地和74号敌阵地的任务。连里决定把攻占敌720阵地制高点、开辟通路的任务交给1排3班。

下午17时,战斗正式打响了,伍先华率领全班冲出坑道,奋勇冲向敌军阵地。

第一爆破组首次爆破成功后,我们突击军穿过炸起的浓烟,迅速攻占了720高地,控制了制高点。随后,他们继续向74号阵地攻击前进。

突然,山腰凹部的敌工事里几挺机枪连续向志愿军疯狂射击,突击队受到压制。

伍先华迅速取下牺牲战友的两个炸药包,带着3名战士冲向敌阵。在他们冲击的道路上,两名战士不幸中弹牺牲了,只剩下伍先华和周绍丰两人。

他们隐蔽在一块石头后面,仔细观察,只见敌人的两个地堡加上旁边的半截坑道,几挺机枪在同时射击。

伍先华抱起了一个大炸药包,正要去爆破时,机警的周绍丰拦住他说:“我去,班长!”

周绍丰还没等伍先华反应过来,就抢过炸药包,跃出战壕朝前冲去。

忽然,在他的面前现出一线裂开的火道,不用说这一定是班长伍先华为了掩护他,把敌人的火力吸引过去了。

周绍丰急忙向敌人的空隙里飞跑,跑到地堡跟前,先朝左边的那个射孔塞进一包炸药。翻身滚到右边,照着红彤彤的射孔,又塞进一包炸药。

周绍丰滚下山坡时,两个地堡连声爆炸,他高呼:“同志们,冲啊!”

突击队员们立即发起了冲击,周绍丰这才感觉到自己左手有些疼痛,低头一看满手的鲜血,两个手指被炸飞了。伍先华赶了上来,拿出急救包赶快为他包扎伤口。

就在这时,半截坑道里的敌人机枪又扫射起来。伍先华看到进攻部队再次受到敌人的火力压制,一时根本无法向前推进,他心中万分焦急。

战况万分紧急,根本来不及细想对策,英勇无畏的伍先华马上想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只见他抱起身边一个大炸药包,大声喊道:“周绍丰,掩护,我上!”

伍先华跳出掩体,冲向半截坑道。突然,一串曳光弹从74号阵地左边山坡上射过来,伍先华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1分钟、2分钟过去了。就在部队准备重新派出爆破手的时候,已经身中数弹的伍先华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拖着满是鲜血的身躯,奋力向前移动着、移动着……

在敌人机枪稍微停顿的瞬间,伍先华抱着炸药包闪电般猛地一跃而起,冲进了半截坑道……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坑道崩塌了,40多个敌人被炸死在坑道里。我们都以为伍先华与敌人同归于尽了。我想不管多危险,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我们志愿军的队伍里。可当我从敌人坑道里找到血肉模糊的伍先华时,发现他还有气,我抱起他就往外跑,我要救活他。哪知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喊了一句“要为共产党报仇”,就把脑袋歪在我的怀里,再也没有醒来…我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年仅25岁的伍先华用自己宝贵的生命,为整个部队打开了前进的道路。

伍先华的英雄气概深深感染了战友们,突击队员怀着悲愤万分的心情,高喊着“冲啊!为伍班长报仇”的杀声,顺利地攻占了74号阵地,全歼敌人一个加强连。

为了表彰伍先华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志愿军领导机关为他追记特等功,并授予他“一级英雄”称号。我只因给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抱,组织也给我记了一个三等功。

1953年6月25日,友邦授予伍先华“共和国英雄”光荣称号及金星奖章、一级国旗勋章。

第二次是协助黄家富,他是四川省璧山县人,一九三一年四月出生,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参加革命,中国共产党党员,志愿军第十二军第三十四师第一00团第二连副排长。

"红山堡"原来是块无名高地,满山都是苍松翠柏,可现在却被炮火打得只剩下一根弹痕累累的枯树桩子立在山头,山上的土被炮火翻了一遍,红彤彤的又松又软,志愿军的炮兵才给它取这个叫"红山堡"的名。

这会儿守红山堡的敌人全是李伪军,他们围绕山头修了很多地堡,山顶上还修了一个竖井似的口朝上的坑道。据侦察,那个坑道就在那棵树桩20米之内,里面有两个排的敌人,9挺机枪,是敌人的主要火力点。

部队要冲上去,单靠炮火摧毁敌人坚固的工事是不可能的,那些地下工事必须靠爆破解决。黄家富所在连奉命抽 5个战士组成爆破组,专门对付那个垂直坑道。黄家富担任第三爆破手。

9月29日下午5点50分,反击战打响了。炮弹像冰雹一样砸向敌人阵地,红山堡上天昏地暗,烟雾腾腾。半小时后,部队开始冲锋,跑在最前面的是那5名爆破手。敌人用大炮、机枪组成交叉火力网,拚命阻拦。当突击部队接近敌人阵地时,5名爆破手就只剩下黄家富一个人了。艰巨的爆破任务全部落在黄家富肩上。他捡起第一爆破手的炸药和手雷,像猛虎一样冲上了敌人阵地。

天渐渐黑下来,敌人打起的照明弹把阵地照得雪亮,可黄家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棵枯树桩子了。坑道口在哪?他爬在地上焦急地寻找着。砰砰两声,不知从哪儿朝他打了两枪,黄家富一滚滚到一个弹坑里;看到两个敌人端着枪咋咋呼呼地向他走来;他正想举枪,忽然间看见前面不远处地面上冒出个闪亮的东西,越冒越高,原来是一个戴钢盔的敌人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那里就是坑道口!黄家富待3个敌人靠拢了,一甩手扔出去一个手雷,然后冲到坑道口边,塞进去一个炸药包,只听"轰"的一声响,敌人屯积在山上的两个排主力,一枪也没还,就窝窝囊囊地被黄家富当作饺子馅,包到土里去了。

黄家富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跑回到两名牺牲的爆破手身边,捡起炸药和手雷,一转身又跑上了阵地。这时,部队早已占领了山头,开始向前发展,却被一挺机枪封锁了去路。黄家富从地上拾了个钢盔戴上,侧身爬了上去。那原来是一条20多米长的盖沟,两头都有开口。为防止敌人从另一头逃走,黄家富先在一头放上一个炸药包,拉开导火索,然后跳起来拚命跑到另一头接连扔进去两颗手雷,没等他滚出多远,只听轰轰几声巨响,黄家富被腾起一米高,震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家富醒了过来。这时他身上已没有炸药包了,他摸到一把小铁锹,把5颗手榴弹绑在上面,朝不远处一个机枪工事爬过去。他先甩了一颗手榴弹,趁烟没散尽三步两步蹿上去,把小铁锹插进了射击孔,敌人的机枪工事就这么报销了。

……后半夜,月亮升起来了,黄家富身上已经一点儿弹药也没有了。他正急得四处张望,我背着炸药过来,他喊我,我看到满脸是血的他,告诉他我送炸药来了,可他张嘴不出声,我才知道他被震聋了。他要了两包炸药,便向半山坡上一个工事冲去。那工事四四方方的,是个屯兵的大掩蔽部。正在这时,在一阵排炮的掩护下,二三十个敌人从另一个方向也向掩蔽部冲来。敌人反击上来了!绝不能让他们占领掩蔽部!黄家富大喊一声,迎着敌人飞跑过去。他的大胆动作把敌人吓懵了,没命地往工事里钻。等他跑到工事跟前时刚巧敌人也都钻了进去。他迅即一拉导火索把炸药包扔了进去,火光一闪,连人带工事一齐飞上了天。

这一夜黄家富先后爆破了15个火力点,消灭了200多个敌人,还缴获了一挺机枪。

后来被志愿军领导机关记特等功,荣获一级爆破英雄称号,并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一级战士荣誉勋章、军功章。我也因为送了那两包炸药被记了三等功。

第一次通令嘉奖是52年底,组织派我回国接“常香玉”和“陈淑芳”两个剧团去朝鲜参加自愿军慰问演出。

尤师长命令我:第一:要保证平安无事地把所有参演人员接到朝鲜安全地,送到志愿军前线;第二:要保证演出的正常进行,保证所有将士的安全;

那时虽然战争接近尾声,但硝烟未散,美国的飞机还像燕子一样在天上飞,随时都可能有暗枪暗炮,加上接的是一群人,不是一个人,目标越大,危险系数越高。

这个任务完成不容易,我一个人不行,我要了两支警卫队。结果我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两个团没有一人死亡,也没有一人受伤。

并且通过这次慰问演出,演员们与志愿军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常香玉还送了一架飞机给志愿军部队。

彭德怀总司令就给了我一次“全军通令嘉奖”。

第二次是剧团演出完毕回国,又是我全程护送。

这次我见到了朱德总司令,他在全军庆祝大会上问我:“你为人民立过功吗?”

我就说了前面的几次。

朱总司令说:“你年纪小,办大事却毫不含糊,再给你一次全军通令嘉奖。你以后要为人民立更多的功。”

所以相比那些在战场上军功卓著,特别是那些牺牲的战友们,我做的这点事真的是不值一提。

6.成年得道 高风亮节

战争的事讲完了,老爷子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估计是在想还有没有讲漏的地方。等他睁开眼睛站起来活动活动的时候,我说:“今天让您受累了!”

老爷子说:“这有什么累的,想当年,我打美国鬼子的时候,一个人可以打他一片人,只不过后来他们也把我打伤了。”

这时老夫人走上来,揭开老人后背的衣服,一道道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沟壑展现在我眼前。

见我吃惊的眼神,老夫人说:“现在人长胖了,伤痕被肉挤进去了,看上去还不要紧,以前瘦的时候吓死人。”

我笑问:“你当时嫁给他的时候不怕吗?”

老夫人说:“人都伤成这样了,哪还想到怕,有的只是心疼。”

老爷子使劲把衣服往下扯:“不要给杜杜看,没什么好看的。”

我说:“您对您的伤只字未提,原来满身是伤啊!”

老爷子说:“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能捡条命就是前世的造化。每次想起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友们,我就老泪纵横,我就仿佛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年代。祖国能有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

所以退伍后,不管我在什么工作岗位,我一直恪守自己的本分,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54年我随部队从朝鲜回到浙江金华,从事兵团建设。57年在这里结婚,直到60年调到湖北荆襄矿务局,一干就是六年,我年年评为标兵。

60年(到矿务局那年),喜迎大儿子,62年又有了女儿。在矿务局的那几年工作压力比较大,家庭负担比较重,心情偏于压抑。以致尤太忠师长要见我,我都借口自己出差回避了。一是没钱接待,二是不想老主子(老人对上司的尊称)看到我的难。

63年调到长航集团武汉公司任船舶管理处办公室主任,管理船舶调配和燃料物质的发放。

船舶管理做了三年,没有一起事故。66年有了小儿子。

在管理燃料物质的发放时,我发现旧的管理方法有很多弊端,最大的弊端是耗时耗物。我反复地琢磨与实践,发明了“单项经济核算”发放方式,每年让单位的经济提升了百分之三十。我这个方法一直用到93年我退休。后来长航倒闭了,一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企业采用我的这个方法。

说到这里时,老爷子的神情是自豪的,也是欣慰的。

我笑着说:“您这个发明可以申请专利呀!”

老人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我一向只做自己觉得有用的事情,从来不在乎别的。世界这么大,有机会做个有用的人就很安心了。”

文革期间,我部队里的档案资料被遗失,退休时,我本来应该是干部的身份给退休金的,结果没有干部凭证,只能按普通兵的待遇发放退休金。其实只要我一个电话打给我的任何一个主子或者活着的战友,他们都会给我作证,但是我没有。因为少了这点钱,我还是照样生活。国家多了这点钱,可以给需要的人。

我说:“老爷子,您这个想法有些天真。您这个钱可能到了贪官污吏手里。”

老爷子说:“我在长航工作了30年,从未贪过国家的一分一厘。至于别人贪,我想管也没有权力管,我只能管好我自己。”

正如战争结束后,很多媒体只字不提我们十二军的功劳。我们肖副军长在王军长面前说不公平。

我们王军长说:“我问你,你打敌人的时候你痛快吗?战争胜利了你开心吗?”

肖副军长恍然大悟:“痛快!开心!”

王军长放声大笑:“这不就结了,你痛快,你开心,别的重要吗?!”

“您活得太纯粹了,这种精神恐怕只有您那一代人才真正具备。”我插话。

“你说得很对,我们王军长、肖副军长、尤师长也是这样的人,我们十二军都是这样的人。”

“杜杜,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老爷子带着神秘的口气说。

“您请讲,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我窃喜着道。

那是79年,我正式加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共产党,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我的入党是一波三折,起初是表兄说我太年轻,又张扬;后来是因为我参军剿匪得罪了土匪头子,他们找不到我,就使用诡计污蔑陷害我的家人,致使我的大哥、二哥、三哥都蹲进了监狱,这样的家庭背景当然不适合入党;再后来忙于打仗就把入党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文革期间,没被批斗就是万幸,更别提入党。所以一直到文革结束,邓小平同志清点我们十二军时,发现我还不是党员,他说:“你为国家做了那么多,对党忠心耿耿,你不是党员那不是一种讽刺吗?赶快写申请给你追加。”

所以一个人,只要你内心的渴望不动摇,又脚踏实地,愿望迟早都会实现。

7、晚年得福 不忘初心

老夫人提供

这时,老夫人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写着“光荣之家”的金色牌子说:“我们家有六位党员,这个光荣之家可不是浪得虚名,我们一心跟党走,为人民服务,没出过任何政治问题。是湖北省武汉市市政府严格审核通过的。”

我说:“这就对了,我那天在首义广场见到老爷子和波姐,老爷子撑着拐杖在唱歌,波姐推着轮椅眼望着老爷子默默地跟着。我就在想,这个老人一定有个幸福的家。我的直觉就是准。”

老爷子说:“我大儿子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教育学院国际大学》毕业,也是军人,是共产党,现在六十岁了,是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教授,正师级干部,大校军衔。”

“小儿子是《上海复旦大学水运系》研究生毕业,36岁就是《长航上海水运公司》总经理。正处级。后来《中长海》看中他有经济头脑,要把他收过去,他觉得那里人事关系太复杂,没去。就辞职出来自己做,现在秦皇岛做海运。”

“至于我,我的一颗心是奉献给了共产党,不敢说作了多大贡献,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一生洁身自好,廉洁奉公。”

“老太太也是,她以前在矿物局歌舞团做会计,贪污的机会多的去了,但她从不贪赃枉法,认真做事,踏实做人。”

“还有指引我走上革命道路的表兄也是这样的人,可惜他早已以身殉职了。”

我愕然,问道:“怎么牺牲的?”

老爷子说:“就是51年底,他与我在澎水分手,回巴东南川过年,在路上就被隐藏的土匪绑去五马分尸了。没想到那一别就是永诀。”

老爷子把头撇向一边,我知道他是不想我看到他的眼泪。

我忙转移话题到:“那他的后人呢?您老家的父母兄弟呢?”

他有个有点傻的老婆(可能是生病烧坏了脑),还有一儿一女。

我回国得到消息后,想到他走了,他的妻儿就只能依靠我了。我必须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表兄当时有个部下,叫谢德庆,在涪陵任市委书记,我就找到他,给他们母子三人各找了一份适合他们做的工作,这样他们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我的父亲78岁时谢世后,我就把母亲接来我们一起住,母亲活到88岁才寿终正寝。

大哥出狱后在重庆老家种田,89岁离世。

二哥平反昭雪后在新建兵团工作,96岁过世。

三哥出狱后在重庆老家种田,85岁离世。

四哥是兰州大学数学系教授,还健在,93岁。

妹妹一家也在老家安享晚年。

听完老爷子介绍完毕,我从椅子上跳起来说:“老爷子,您家个个高寿啊,这都是您行善积德的福报啊!”

老爷子说:“也是沾共产党的光。”

我说:“共产党员很多,但是有一部分已经腐化堕落,变质了。而您,至始至终都像一棵松树一样,不管严寒酷暑,风吹雨打,都站得笔直挺拔,为祖国争光,给后人立样,让妻子骄傲,现在还影响到我。”

老爷子又孩子气地笑了,说:“杜杜,我有很多爱好,打球、跑步、唱歌、跳舞。后来,由于在坑道战战役中留下的后遗症,我的腿不能运动了,我就喜欢上了养鸽子,我62年开始养赛鸽,你去年来都可以看到我的鸽场。我是疫情来袭,我不能出去,才把鸽子交给我的徒弟养了。”

我说:“您养鸽子是为了鸿雁传书吗?”

老爷子说:“自己哪都走不了了,看到自己的鸽子满世界飞,就觉得是自己在周游列国。”

我的鸽子有一部分是我以前部队的主子们给我从国外引进来的(当时我没钱买,他们知道我有这个爱好,就偷偷给我买了送来。)

最高的身价在1万欧元,其中“63741164”最让我骄傲,它出自名门,是“6616231”(世界著名赛鸽)之后,这只赛鸽一分钟能飞1500米,在四川比赛时,它飞到祁连山再返回。

这么小的一只鸟,能飞那么远,真令我佩服。

从开始养鸽至2019年,整57年,鸽子的数量也从最初的10只到现在的100多只。自从养鸽后,我忘记了很多烦恼,不抽烟、喝酒,也不打牌了。退休后,我将精力全部投到了养鸽上,也认识了很多鸽友,大家在一起无所不谈,感情非常深厚,这群鸽子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老爷子提供

说着老爷子起身来到客厅门口,我也跟着老爷子,他指着满柜子的奖杯说:

我偶尔也会将鸽子拿出来参加比赛,获得了100多个奖项。

赛鸽,是一种文化、历史,也是一种事业,但对我而言,仅仅只是爱好。

我说:“老爷子,您就是与众不同,干什么都这么上心。我们晚辈真该向您学习。”

老爷子说:“这就是共产主义人生观,它已经融进我的血液里,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永远是共产党的血。”

老爷子提供

老爷子又指着墙上的两幅画说:这是老战友们送我的画,一幅是仿齐白石的《虾》,一幅是国画水墨画《大吉.鸡》图。

波姐又拿出了老爷子的很多老照片,还有86年与12军战友们聚会时的通讯录和留言薄。

波姐提供

我说:“老爷子,您这种人就是放在当代,也是很抢手的人,您看您的人缘有多广,上至上司,下到同事,都对您好!”

老爷子说:“做人没别的,就是凡事不要计较太多,你越大度,好人好事越会涌向你。”

我现在有高血压、糖尿病、膀胱炎、白内障,一天要吃好几种药,很多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能吃,眼睛也不能看东西,鸽子也不能养了,但我的嗓子很好,我还能唱歌,能表达我对祖国、对党、对亲朋的爱,这就够了。

我说:“老爷子,我给您改个名字好不好?”

老爷子笑望着我:“你想给我改什么名字?”

我说:“您看您少年得志、成年得道、晚年得福,叫您三得老人可好?”

老爷子学着当年肖副军长的口气:“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天色不早了,老爷子的故事讲完了,我也要回家了,老夫人与波姐非要留我吃饭,我恭敬不如从命。

饭毕,我与他们拜别,握着老爷子的手说:“

我以后有空就来看你们!”

老爷子说:“好,你来我唱歌你听。”

老夫人送我至电梯口,依依惜别!

后记

写完这篇文章,我想起了余华的《活着》,感觉这是另一个版本的《活着》。

福贵是在荒唐、觉醒、灾难和自我救赎中活着,他活得卑微坚韧;

杨中胜老人是在坚定、勇敢、乐观和自我完善中活着,他活得高贵纯粹。

福贵如一株草,他活出了自己的韧性;

杨中胜老人如一束光,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韧性与精彩是活着的两个阶段,要活得精彩必须先有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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