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电影《霓裳魅影》。在片尾,争执再度爆发,男主目光似隼,话如利箭,女主咽泪无声,但倔强如初。男女关系显然已是断崖绝壁山穷水尽,再无他路可走。稍喘息至下一幕,两人双双现身烟气氛氲的厨室。男主于餐桌旁,照旧趁候饭时间在白纸簿上勾画涂抹,女的腰背挺直裙裾飞扬,精炊美器间自如游走,勤勉烹制佳肴。男主不时抬眼看向女主,女主则心无旁鹜操持不停。终是端了那碗汤过来,再开口,竟是甜美契合,生死相托。
这就是这个剧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我本想一笔带过,但还是强逞了笔力来试图呈现它。所谓虐恋?爱我就虐我?明知有毒,但借你的手递来,我便无法拒绝,只有甘之如饴。就让毒素侵我体内,让我此生所有矛箭盾牌收敛消失。就这样,让我弱下来,弱下来,渐至柔弱如婴。我的身心魂灵,完全交付于你。你柔情似水,无微不至,照顾我,护爱我……这之后,我俨然重生。
我想到了北村很早的一篇小说:卓玛的爱情。尽管作家现在已是一个油腻的中老年胖子,但我得承认,这篇小说是当时我看的最为迷人的小说之一。既便是现在,拂去尘埃,它亦闪闪发光。在这篇小说里,卓玛对爱人说,我希望你生病,希望你瘫痪,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你,照顾你一生。在卓玛的狂热里,遭爱禁锢的男人终于象狼一样哀嚎嘶吼,夺路而逃。格蒌的爱情不能承受,卓玛随意攀上一方楼顶一跃而下。
这个电影里则不同,它把现实烈日下的支离破碎又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于常识不可理喻的渊暗之处找到丰饶生机。这一对地位悬殊的男女彼此深爱,但矛盾不可调和。男主把赖以生存的职业做成了艺术,他需要从精神的独立中获得灵感和养分。一直以来,他固若金汤。之前的若干女人,一旦胆敢突破界线恃爱侵扰,他便决绝地打发掉她们。但到了女主这里,他受到了势钧力敌的挑战。他的所有壁垒和女主的爱情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女主闯进来,和他对峙并寸土必争。他再无安宁,被冒犯、被侵扰、被禁锢,最可怕的,他还失去了对自我情感的控制,他红着眼睛去狂欢的人群里找女主的身影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他无法忍受,终于冷酷地对女主下了驱逐令。然后就到了曲终,他一边勾勒草图,一边抬眼看向女主。女主正把采摘来毒蘑菇清洗切细,笃定地为他做一碗菌汤。然后,对软弱的渴望,对女主的眷恋,对病痛中新我的期待,都席卷而来。他安宁下来,拿起羹勺,迎向这残虐的爱……
病痛于我们有时是种恩义。身体倒下,挣扎中触摸到的却有可能是一片新天地。两个月前,我儿子在流感中高烧不退。他平时话不至少,但绝算不上多,甚至因为正处于青春期而在各方面变得艰难起来。这时候,却象阴霾处裂出了光芒。他通红着脸,似是打开了心扉,平时无法进行的话题,他都毫无困难地说起,比如学业,比如游戏,比如未来,他饶舌而自信,甚至活泼,伴一点小小的幽默。这让我惊喜到不安。我们说呀说呀,话多的说不完似的,以至于我不得不几次提醒他多喝些水休息一下。几天后,当身体恢复如常的时候,他当时的种种想法也随之消散,或是隐匿不见。我则记住了那个晚上,我常常回到那个时刻,看到那个虽然在病痛中,但异常清醒、对人生有着绝对渴望的孩子。
也许就是这样,在我们用力活着的时候,常常被折磨的疲惫不堪,我们受过了挫折和打击,领略到了自己的局限,我们一时灰了心,于是就逆来顺受似的,把背弓起来,苟偻着似要把柔弱的自我隐藏和保护起来。而当我们置身病痛,我们无瑕他顾,生命就象强光和火把,生动而质感,弥足珍贵。这时间守着我们的人,都是极亲的人,我们爱着和被爱,我们感激感恩,倾诉分享,并毫无保留地依赖,我们还兴致勃勃,好象一切可以重打鼓再开张。这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和呈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这样高昂的状态,可能就是一种病态,但这种病态也许透露出人生的真义,我们借以来敦促自己,希望这个世界,我们真正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