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国内的大年初五，晚上去朋友家吃饭。饭后随意瞄了一眼手机，看到我妈的一条消息，说外公刚刚去世了。我霎时间有点恍惚，几个小时前我还跟外公在微信上聊天，怎么忽然就去世了呢？我知道我妈在这种事情上不会开玩笑，于是立即打电话过去。那头的声音有些颤动，我妈说外公午饭前在里屋睡觉，外婆烧好饭后来喊他，发现没有动静，以为是他这两天探亲访友累了。过了一会喊他还是没动静，觉得不对，于是给我妈打电话，我爸妈来了之后发现不对，就立刻给120打电话，120来了以后说外公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匆匆和朋友告别，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尝试回忆上一次跟外公对话的时间。自从外公会用微信以来，我跟外公的交流更频繁了，但打电话的次数却少了。过年期间，除了三十晚上薇薇和我录了一段祝福视频以外，我还没打过电话给他们。往年我肯定早打电话了，问他们春晚看了没有、各个亲戚家的饭菜如何，今年的春节一周，我忙于绿卡的面试，打电话一拖再拖。想到这，我有些自责，视线也变得模糊。
到家后，薇薇在床上看书，我走过去，轻轻地跟她说外公刚刚去世了，然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我其实也知道，外公的年纪这么大了，离开我们是迟早的事，不过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还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最近这段时间喜事不断，外公在88岁的高龄学会了使用微信了，薇薇和我两天前通过了绿卡面试，很快就能回国办婚礼了，这几天又是春节。。。哪知道外公就在这个时刻忽然离开了。昨天外公在微信上跟我说，初三的时候在餐馆吃多了，有些不舒服，睡了一觉感觉好行，看来身体还能承受。我当时还打趣到，外公身体真棒，但当时也没想着打个电话回去，估计那时外公想我了，但我错过了。。。
外公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凡事都能看到积极的一面。虽然各种疾病缠身，但他一面积极治疗，一面享受生活。外公酷爱美食，也烧的一手好菜，每次回去他和外婆都会在厨房忙活好一阵，烧几个拿手菜给我吃。尽管外公近两年来身体不如以往，这个传统一直到我上次回国都没有改变。每次他们端上一盘菜让我赶紧趁热吃、然后又立刻回厨房烧另一道菜时，我都会催他们，“别烧了，一起来吃吧”，他们都会说“你先吃，还有两个菜就好了”。对他们来说，看到我吃的开心，是他们最大的满足。是他们教会我，给自己爱的人做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自从我2008年出国以来，我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前几年更多是想回来玩，最近几年更多是想陪伴家人，尤其是外公外婆。我童年的大部分记忆是在外公外婆家度过的，他们那时候住在洞庭路，上幼儿园前我基本住在他们家，外婆为了带我还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上了小学一到五年级，我每天中午去外公家吃饭，下午放学后再回到外公家，等我妈来接我。这份经历让我觉得外公外婆特别亲，在我记忆中，“去婆婆家”总是和美好的记忆联系在一起，有可口的饭菜，有新奇的小玩意儿，和外公一起下象棋，和外婆一起去买菜。。。等我大了以后，我还是把外公外婆当成最亲的人，每年除夕，我总是在家吃完饭后，就来到外公家陪他们一起看春晚。平时在美国，我也每隔一两周就给他们打个电话。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每次相处都可能是永别，所以我想尽可能地多地和他们相处一些。
外公还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热爱文学，饱读诗书，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和典故，而且讲得绘声绘色。不论是饭桌上，还是旅游的途中，他都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半天。从他那，我学到了很多历史小故事，印象最深的就是“马娘娘与芝麻营”的故事。外公还是一个异常开明的人，他天天读报、看新闻，去年我跟他聊到“罗胖”罗振宇时，他说他也在看罗胖的节目《知识就是力量》。他说罗胖讲得很好，不断更新自己的观念才能跟得上时代。上个月，外公家通了网，他也用上了智能手机，没几天的功夫，他就学会了如何用微信，然后跟自己的老朋友们视频，我把外公的事迹讲给朋友听，他们都惊叹不已。
在我上了大学之后，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于是他们在70到80岁之间，趁着自己身体硬朗，到处旅游，从国内玩到国外，一年中几乎有小半年在外旅游，仿佛要把年轻时候的遗憾都弥补上似的。每次他们回来，都会给我们看相册，然后跟我讲当地的风土人情，看到他们充满生机，我打心眼里为他们开心，人活一世，就要过得洒脱。2016年10月，我组织全家去浙江旅游，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和我，开车自驾游。这是一段难忘的时光，也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和外公外婆出远门。我们去了杭州西湖、安吉竹海，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去外公的故乡湖州探寻故居，我们根据外公的记忆按图索骥，找到了当年外公生活的地方，外公还拉着外婆的手说：“你不记得啦，我们当年不是一起来过这吗”。
写着写着，已经凌晨一点，外面下雨的嘀嗒声和薇薇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宁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我跟薇薇说，我今天一定要用文字记录下我自己的心情，这样即便若干年过去了，我还能体会到当时的感受。而外公，也将永远通过记忆的方式，活在我的心中。
外公是个性情中人，我也继承了他这一点，做事狂放不羁。外公有次去寺庙内急，然而又找不到厕所，情急之下在佛像后面方便。别人都说他触犯了神灵，他却说，“我十个手指一个螺都没有，这样的人连鬼神都怕”。外公虽狂，但在该有分寸的地方却很克制。他吃几天好的，就会在家喝几天稀饭，严格控制自己的体重。外公对我的个人的选择，也从不过分干预，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感情上的，他总是点到为止。
外公的一生，博学、真性情、积极、乐观。外公在世的时候过得洒脱，离开的方式也十分洒脱。在墨西哥的文化中，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此刻，我无比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