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放晴,连日的阴雨天气暂告停歇。公园里,鸟儿在笼子里叫的欢腾,假装自己在树上吗?花儿在地上喜笑颜开,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有的是一棵花两种颜色,应不算奇妙,是我寡见了。
作为一个不爱动只爱想的人,天气的好坏确实可以影响我的心情。这阳光初放的清晨,自然不适合激情澎拜,倒有几分闲适和喜悦。可此刻的心情却不那么好,似乎有点想家。快清明了,说不定家里这个周末或是下个周末就去做清明了。我是赶不上的,脑子想的全是家里清明时节的事儿。
家在长江以北,清明在长江以南。南方多丘陵,逝者多土葬在山上。我爸爸往上数四代,是葬在江南的小土山上,与家隔江相望。且不说当时的交通不便,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们去江南还会抱怨交通不便。
清明的路上,要说多有趣,不见得。十多岁的孩子还是很喜欢跑出去玩的,而我记得有几次我是有些不想去的。路上虽说有欢乐和美食,但艰辛也不少。
家里的清明都是在清明节前一个月就开始了,为了带孩子去,一般安排在周六或周末。我们家由大伯首倡,各家附议。哪些人去?谁家做祭祀饭?回来在谁家吃?男子和未出嫁的女儿必须要去,媳妇和已嫁人的儿女不强求。
做祭祀饭的媳妇早早地起来了,早些年是大妈和妈妈轮着做,这些年基本是大妈做,辛苦了。煮鲫鱼、蒸肥肉、炒生腐,焖上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装上三碗,再拿上一瓶酒,三个酒杯,三双筷子,一起入篮。叫醒孩子,穿衣刷牙洗脸,上路。彼时,天未亮。刚从被窝出的孩子,又被大人催促着快走,不然赶不上最早的船,六点半。
出家门,上江堤,走一里路,下江堤,是一条没有形状的街,节假日成片,平日里零星点点,我们称之为“坝头”。坝头上最红火的生意是早点,吃完早点,再爬上江堤,朝长江方向下江堤,约走300米,便是渡口。印象里,泊在那里的船并不多,两艘木船居多,现在只一艘蓝色铁船。
如果说起床是第一关,那上船便是第二关。跳板总是又高又陡、又窄又破,孩子总是害怕掉下去,虽说是浅滩,可掉下去身上就得全湿了。船行约二十分钟便到岸,下船。每个人手上都拎了袋子,或是祭祀饭,或是鞭炮,或是黄纸,或是一把镰刀。没有路,就往人多的地方走,或是芦苇地,地上满是芦苇桩子,或是田埂,两边是危险的水沟,弯弯曲曲,绕来绕去,大人在前面吆喝,孩子在后面追逐。即使这样,你也不会迷路,因为山就在那里,它是不会走的。
到了乌龟山,便是家里的祖坟,约有10座,最亲的人便是奶奶了。祖坟确是个风水宝地,面向长江,背靠公路,正前方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供人烧纸、放鞭炮、磕头。山上是没有路的,一个一个地磕头显得艰难,尤其是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怀里抱的。所以,没人在草地上对着坟头磕三个头。叔伯和姑姑们自是会去奶奶的坟头,喊一声:mua,来送给你吃了。镰刀砍去坟头上的杂草,摆上祭祀饭菜,从大伯到每个孩子,即使无路可走,也要去坟前磕三个头,因为她是我们的奶奶,最亲。
乌龟山的祭祀结束后,要去另外一座山,不知名,爷爷在那里。2002年春,爷爷过世,乌龟山已经没了他的位子,家人给他另寻风水宝地。寒假时与父亲去江堤散步,每每与父亲计划走到湖东闸(3公里远)。早就没了想念,可每次走到可与爷爷对望的地方就停了(1.5公里处),怀念。
我说:爸爸,长江是越来越窄了,对面是个发电厂吗?
父亲说:是滴麦,那旁边不就是爹爹的坟嘛!那边开发是早晚的事,以后坟还要迁回来的。
简单的对话……
爷爷的墓碑上是没有女孩子的名字的,但是有几个没有出生或者出生了也没这样叫的名字,比如“王忠宝”,没想到忠宝生下来是个女孩,忠宝对这名字是嗤之以鼻。
做完清明,原路返回,或是解散,或是在大伯家吃饭。
流水的清明节,铁打的我们,每年并无多大不同,倒是有几件小事可以一说。
有一件不开心的事。有一年清明,是整个大家族一起做的,但父亲不在家。我和弟弟跟着大伯后面,那一年是我们家人员出动最少的一次,只有三个人。因为爬了太多山的缘故,鞋子坏了,而且是鞋底快掉了。聪明的我,用草把鞋面和鞋底绑起来,艰难行走,一直撑到回家。做完清明,大伯让我和弟弟跟他去吃饭,每家交了公款的,在隔壁村子叔叔们的家。于是我继续艰难地行走,来到叔叔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赶紧去借一双,拖鞋也好。我和弟弟走到一个叔叔家门口,刚好比我大一点的姐姐站在门口,我问:“我鞋子坏了,可以借我一双鞋吗?”
她翘着嘴巴回我:“没有!”然后关起门……
无奈,我和弟弟又回到吃饭的叔叔家。孩子很多,大人们忙着喝酒,那时我和弟弟都是十多岁的孩子,并无人招呼我们吃饭,我们只喝了一瓶AD钙奶。我们自认为是有骨气的,既然没人待见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了。于是,我拖着快要解体的鞋子,回家。路上,我和弟弟并无交流,那时也不会想太多,只是觉得有点不开心。现在想来,就是委屈,被冷落了。
回家后,妈妈问怎么没吃饭就回来了。我说:“我爸又不在,没人拿给我们吃。”
那是记忆里,特别需要父亲的一次体验,同时也埋下了鞋底会掉的阴影,后来每次做清明都忍不住看一下鞋底。
03年春天,是爷爷过世一周年祭日,要去送周年饭。记得爷爷下葬时,家里租下一条船,送葬的人有几十个。可到周年饭时,只有大伯带着我、小姐姐、弟弟三人,去时坐船,回去时就下雨了,没了船,也没伞。大伯带着我们躲进了一个窑洞,那个窑洞还在烧红砖。春天是有点冷的,站在窑洞口可以取暖。大伯不像父亲那样冷言少语,他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那个下午,我们四个人坐在窑洞里聊的很开心,可我一点都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我们伴着大伯的爽朗的笑声,等雨停,不,是变小。隔山容易,隔水难,回家的路异常复杂。出窑洞,在淅沥沥的雨里搭顺路的车到镇上,如果没记错,是大通镇(1876年被辟为寄航港,后来成为安庆、池州、铜陵三座城市的水路交通小枢纽,现在衰落了)。然后在大通镇转车至铜陵长江大桥,再转车回家,到家时天已黑。那天饿了肚子,淋了雨,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那天没上课,哈哈,请假的。
以上的记忆是十多年前,甚至更远,现在家里做清明简单了些。因江南的开发,乌龟山被夷为平地,除了爷爷的坟不在乌龟山外,其他的坟全部迁回家了。
我在编辑这段文字过程中,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看到未接电话,是大伯的。我回过去,还没等我说话,大伯就说,“王娟,我打错了”。
我说:“哦哦,大伯,家里清明做了吗?”
大伯说:“没呢,你回来吗?”
我说:“不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心里想着,其实也是可以回去的,多想补充一句,我回去。再一想,算了吧,来回六个小时高铁,还要做地铁,经济和时间跟得上,体力也跟不上。况且,我还没到那么虔诚的年龄。
在本科毕业前我很少缺席家里的清明,大伯是主持人,我积极响应人和召集人。有时也是有点烦的,清晨赶车赶船,路上爬山跨沟,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很累。姑姑曾说,出嫁的女儿除了嫁的近,很少有机会做清明,做一次少一次。而我……
清明在即,清明也越来越远。愿远方的你们和记忆里的你们,安好。
2018年3月22日至23日,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