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做MBTI的人格测试，已经向我给出了九次相同的结果；我并不认为它贴给我的标签是完全可以置信的，不过其中有一个却确实该承认——我或许真的是个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的人。
凌晨三点钟，从梦中自然醒来。我经历了一段八小时的舒适睡眠——算起来，似乎是一种“健康”得矫枉过正的作息。整个房间伸手不见五指，连遮光帘后窗外楼下的路灯也没有渗透进来一丝。在这个睁开眼睛也和闭眼没有差别的时刻，我正躺在床上，构想着眼睛对面天花板的形状……床铺顺着卧室的长边摆放，此时此刻，卧室就像一个寂静的棺材。隐隐有一股嗡鸣的声音，从依然在酣睡的城市中传来，但很微弱，微弱到可以被呼吸声淹没……城市也是有睡眠的，我这样想。它也有人造的心脏和大脑，即使在万籁俱寂之中，也依然在默默工作着。城市！——一个巨大的人类？
渐渐忘记了方才的梦境……却也能看到听到很多，很多与太多人在一起时完全捕捉不到的事情。安静地独处，像一碗清水，噪音变成风声，告别刺眼的光……思想像是在没有礁石和险滩的澄澈河流，飘荡，空游。
伸了一个懒腰。血流蔓延到躯干，像是甘霖又一次浸润了僵硬的土壤。如果意识是一首歌，伸懒腰无疑是加快加重了它的鼓点。我翻了个身，捡起桌上的手机。今天我忽然有一种欲望，不再窥伺这个发光小窗口里其他人嘈杂的言语声。群聊里、评论区、弹幕里，社区的大数据推送系统——人或许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阅尽所有这些信息的，但很奇怪，人也认为它们至少必须要有。
即使用不到也要拥有吗？哎呀！我好久以来也深陷进这个怪圈了，即使我似乎改掉了无时无刻不口无遮拦的毛病，即使我学会了闭嘴，却依然改不掉争强好胜地下意识地去窃听无用的信息流。好久好久，不开弹幕就看不成视频，不看评论就想不出内容；明知道很多令人不悦的扫兴话就埋在那里，每一次刷新互动的界面就像排雷工作，却依然生怕错过什么好的消息……欲罢不能。半种吸毒！我对不起我背诵过的名言们啊！“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啊！“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然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啊！好难啊，道理即使乖乖栖息在脑子里，也不是总能像血液一样，一个懒腰就蔓延到躯干各处去付诸行动；往往在四寸的口耳之间啊，它就溜走啦！悲夫！龙的孩子仰慕它父母的品格，却学不来也记不住——还有什么可夸口的呢？悲夫！我奇怪的储备，我奇怪的口风。
所以在这个先于好多好多人提前醒来的时刻，在默默工作的心脏和大脑还很安静的时刻，在它们的节奏和专注没有被这些声音搅扰和撕裂的时刻，今天我忽然有一种欲望，不再窥伺手机里其他人嘈杂的言语声。
如果把时间还给自己，它似乎会流逝得很快，但很令人惊喜地，却不会给人虚度光阴的感觉……功利和急躁，两只贪婪的水蛭，叮吮在人类光洁的灵魂上，还把温柔的时间诽谤成令人不安的催命判官。似乎很难做到赶跑它们，再让它们一去不复返；不过至少现在……走开，水蛭！回你的礁石和险滩去！我或许无力拦阻你们再伺机而动扑回我的灵魂上；不过至少现在，咄！走开！走开！
Match Madness。看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吧！获得一份只有自己才懂的成就感，并不再强求去令众人信服了——不从他人身上谋求什么！不，不！那是水蛭干的事情！至少存在这样一种快乐呀，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自我肯定，洋溢热情——一场狂欢！一场堂会！我一个演员，我一个观众，我一个人！真是太棒了……我和所有人其实都一样，仅仅是一面镜子，也仅仅只需要一面镜子。
是的，Match Madness！它像宠物一样，在一个软件里等着我呢。我喜欢这个软件，一只绿色的小鸟，一个紫头发的冷漠女孩，一个和她要好的扛着紫色棒棒糖的“快乐小狗”，总之是好多好多这样的角色，陪伴我学一些远方的语言。这里左侧一栏，右侧一栏，我要在105秒里把不同语言的145个单词一一对应起来。Hallo Damen und Herren！Salvete discipulae et discipuli！我真开心，我有了我自己的充实。
放下曾经意欲谋求的外界的信服、争议、误解，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连接这些单词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刨去那些乱糟糟的小鸟叽叽喳喳，此刻只关注这只绿色的——你的颜色，莫非是来自NF的人格功能吗？我感到了奇特的亲切；我喜欢这个巧合。
听说这就叫做“心流”？我不知道。不过这种感觉真美妙啊……高度专注，毫无干扰——嘿！是那条澄澈河流！没有礁石，没有险滩，更没有水蛭。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并不急躁地快，十分均匀的快……这145个单词，它们的坚硬和滞涩似乎开始变得柔软了；我熟练起来，也放松下来——完成时剩余时间越来越多，3秒，6秒，9秒，10秒，13秒，15秒……19秒！“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逐渐顺利而清澈的知行合一！于是我现在有了一颗高兴的心。
原来如此……如果“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有好多种含义的，我是不是刚刚有幸领略到了其中的一种？只有这一件事情在手中，在眼里，在心头……而花花世界，草草功名，花花草草——我没有能彻底除尽它们的农药，但至少现在，我剪掉它们！明天再生长出来是明天的事情，没有农药，就一直动手剪，剪掉它们！跟那两条晦气的水蛭一道见鬼去吧！我期盼着我能领略到更多这样令我安心的要义……某一天，我就有了农药，我就有了驱虫剂；我就再不需要刻意剪除我灵魂的杂花杂草，我就再不需要刻意驱赶叮吮我灵魂的肮脏水蛭！再不需要刻意……一劳永逸！我要让自己更配迎来那样的一天。
总听人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话实在有些败兴，尤其是多用于嘲笑一些有心避开扫兴洪流的人们的时候。“你躲开算什么本事，不躲开还能安身才叫本事呢！没听说过‘大隐隐于市’嘛？哈哈哈！”——唉！不要嘲笑这些人们呀！今天哪里还那么容易找得到完全杳无人烟的终南山！想要有心避开暂且安心修整自我的人们，哪个不是在“大隐”呢？——或者勉强地说，从轰鸣的白日和不夜城中归来，回到空无一人的黑暗住处，片刻的安宁？真的不被打扰吗？这就是“小隐”了吗？“小隐”，今天多么难得啊。
十连胜的Match Madness。我告别那只绿色小鸟，心满意足地关掉手机，翻身下床，去喝一杯温水。我很幸运……我感到很幸运。一想起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其实和我无差的人们，也同样对吵嚷而扫兴的“花草水蛭”感到厌恶，也同样对他人无用的败兴话感到晦气，也同样对那美妙的高度专注的“御风而行”的灵魂感到痴迷……祝福这些人们！千万别太听信那种鼓吹“大隐隐于市”的嘲笑；我们或许可以一点点地让自己舒服起来呢。我们可以不用太着急……“大隐”是很“大”，可“小隐”也是“隐”，是这样呀。
祝福这些人们……祝你们拥有这些你们希望被祝福拥有的东西！
我喝光了这杯温水。这里马上就要天亮了。早安。日安。晚安。
【04:40——05:48，20231123，季梦VC-ET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