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Y
写给赵姑娘:永远记住,你要偏袒那真理与智慧的一方,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第一章
刚开始有这个写作想法的时候,本以为顶多感诚肺腑地作一首诗或者构筑一篇带有哲学色彩与现代心理学相结合的、字数不至超过两千的哲思短文。可怎想,当我沐浴过后,换上睡袍,在这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夜晚坐在写字桌前喝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一幕幕思绪便以洪水冲击防洪堤坝的架势向我的内心汹涌来袭,使我一下就记起了很多几年前与赵姑娘在一起发生的事。
可是,当时所发生的事的一些具体的细节,我怀疑自己能否准确地记得。打那之后又过去了两年多,由于生活带给我太多痛苦以及繁重的精神压力,使得我的记忆力大幅衰退,令那些原本棱角分明的细节模糊不清了。我想,我之所以要将赵姑娘这位鲜活的人物列入我描写人物的重点作品当中,是不是因为她那娴静优雅的气质,她面对生活的苦难所展现出的信心,她对他人无限包容的善良,以及她与我谈话时那令人着迷的语调…….都以某种平稳而更加隐秘的方式一点点渗进我的心田。这种方式实在是一种奇妙的启示,可要想明确地得到这种启示是需要足够阅历和智慧的,以至于当她离开了我那么多年后的今天才令我察晓。
要知道,几年前我回国时,与赵姑娘隔了那么久没有联系却能在一所酒吧内碰上面,我认为这绝非上天的旨意,而是我们日常所关注的以及频繁交往的对象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有着不同文化的、视野较为开阔的、以及习惯于深入研究的学术的思考型的——正是这些因素消除了我们之间的阻隔。没错,我与赵姑娘毕业于同一所重点高中,多年来都各自待在不同的国家,许多年也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偶然的相遇却感到分外亲切,那亲切足以使我们剥离一切文化中的刻板印象,从老远就迫不及待地相互冲上来,紧紧拥抱在一起。
赵姑娘!赵姑娘!喊两遍你的名字,来品味你名字里组成的音节。虽说我正沉浸于重新钩织我们那段回忆的丝线,但仅仅凭借这三个字:赵姑娘,就能使我眼前重新浮现那个摔断了右腿、之后又被正骨按伤了脖子,再也难以像之前愉快地去健身房锻炼的女孩的身影。这些后天发生的灾厄组成了那个处在黑暗之中的身影,散发出浓重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一遍遍在我梳理回忆的思路的同时打击着我继续写下去的信心。可我非写下去不可,我要为赵姑娘正名。这一种满含勇气的心愿,让我想起了叔本华所说的一句话:人生只不过是一场艰苦的、无谓的修行,而人们都陷在自我的意志中无法自拔。而此刻,当我深深吸一口气,再度鼓起勇气提笔时,我才意识到,这位曾是我的同学,后来又成为我的灵魂之交的女孩子,早已经做好准备成为我大脑与心灵意识中的一部分:我提笔写她,也正是写我自己,写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千千万万的渴望生活,却被现实中抑郁症等精神病症折磨的患者们。
当巧不巧的是,就在一年前的同日夜晚,我完本了自己第二本中篇小说《全面沦陷》。在那部致敬太宰文学*的作品中,我一部分动用了个人真实的经历,另一部分则借用小说家的权力编造了一些事件,以揭示主人公的性格。说实话,我对我在本文中所描写的赵姑娘这些年的事迹了解得不多,我所熟悉的是我当时回国与她一起相处的那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即便只能使用这些为数不多的事实在我脑中所形成的刺激、联想与启迪,也足够我接着下笔了。
*太宰文学:指日本文豪太宰治的文学形式。
第二章
写给赵姑娘:我想我们都会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追求真理与智慧。有一天终于可以分清艺术、哲学与生活现实之间的关系,然后用一颗虔诚感恩的心去体悟生活之美。
前文中提到当时我与赵姑娘在某所酒吧见面,我俩从老远彼此冲上来,接着拥抱在一起。那是她给我的一个大大的拥抱!是的,大大的!无限饱满的拥抱!知不知道在当下拥抱彼此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对了,她私下里还跟我说,酒保其实对她有意思。
那几个月,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多数是在健身房、咖啡馆与河边度过,只有极少数是在她家或者电影院度过。我们在一起时探讨许多问题,内容涉及各个领域。不过谈得最多的,是我们最关心的老三样:艺术、哲学还有外语。
赵姑娘没少跟我讲英语的连读发音技巧与记忆技巧,我则教她一些俄语的变格形式和一些日常用语。在我的印象中,她的英语总是那么好,只要她一出口,我那颗“引以为傲的使用英语踏遍世界”*的那颗玻璃心瞬间就碎了——我绝对承认她在外语研究上的强势,并为她的优秀而欢喜不已。赵姑娘,这个要强的女孩子,当时就是靠着她优秀的英语水平,才有资格在上海给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当翻译,并交往了一位外国男友。
*当时去往16个国家的游历,有大部分交流相识都是用英语完成的,少部分用俄语与德语。——笔者注
有一次,我们健完身,赵姑娘叫我去她家给我煎牛排吃,当作是健身餐了。饭后我望着她家楼下的商业步行街,望着那人来人往出神儿。
“别瞎看了,陪我聊聊吧。”
“好,想聊什么?”
“有点好奇,你真的对我没产生过那方面的冲动?”
“你指那方面的?”
“是啊。”
“我挺情愿为此分析一番。我想过你做我女朋友,因为目前没有比你更好的沟通者了……但的确没想过与你进行鱼水之乐。”
“为什么?”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在那方面你或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赵姑娘听后,用食指抚摸着嘴唇,像是陷入某种思考。
“当然,按世俗意义的角度出发去思考:一个男人跟着女人回家,或者他费劲心思、千辛万苦地跟一个女子熟悉起来,建立了联系,不想那个是不太现实的。可总还是有一种情况值得注意,如果说人是为了需求而建立联系,那的确还有一种需求,是建立在基本需要之上的。”
“哦?”
“比方说,对追求精神享受的需要。”
“是指灵魂伴侣吗?”
“可以这么理解。或许称为灵魂之交更贴切一些。这种交往双方分享的不是多巴胺,而是内啡肽。你想过没有,我们总是强调自己有好多好多的欲望,可是它们却总没有机会被满足。可是换个思路想一想:为什么非要时时刻刻强调这一点呢?说实话,假设那些欲望真的全都实现了,人们真的就能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以至于一辈子再也不觉得痛苦了吗?”
“有道理。可是……之前与我交往的那些男人,多数都只想占有我的身体。”
“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请不要绝对地怪责他们。他们向你投射了他们的需要,且不说他们待你是否真诚,你先当自问一句:你是否真诚?你要是足够真诚的话,你就会妥善的对这些关系作出恰巧适于你的回应,同时又守住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像现在的你,陷入一个悲伤的感情漩涡的激流当中,无法自拔,终日带着怀疑和不信任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事物。”
赵姑娘双手掩面,似乎陷入一种深深的困惑与自我斗争当中。
第三章
赵姑娘:
那次跟你去咖啡馆,其实在你离开去陪你母亲买东西的那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考虑到不增加你情绪的负担,当时将此事隐瞒了下来。现在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你走后,我继续画我那幅名为《威尼斯海港》的彩铅画,我已经用深棕色打完底色,正在给离视线最近一处的贡多拉*涂上它的固有色。这时碰巧一旁有一名女子经过,因为视线瞟到了我所画的内容,所以停下了脚步。这倒也没什么。可是她却将脸夸张地贴近我的画,大声喊:“哇塞!这真是你画的嘛?!”
我就回答:“是啊。”
可她却说了句:“我不信,不是在北上广才有所谓的艺术家吗?”
我没有接她的茬。因为说实话我当时生气了。本来我在室外作画,早已做好了被人观看和议论的准备(或者叫被人“吃瓜”的觉悟)。其实有人上来看画评画,心中还是颇为欢迎的。但当巧不巧的是,在你离开后我遇到的是她——她那故作姿态的收脚动作、刻意地将双手捧在两腮的姿态以及发出的近乎求欢般的娇嗔的嗓音,让正在咖啡馆静静享受作画的乐趣的我十分反胃。换言之,她打扰了我怀念意大利之行进行作画的感受。
是的,我当时将此事忍在了心中,后来你离开的日子里也都忍着。可是今天我忍不住了,我要将我内心深处那笼罩的迷雾与情愫一吐为快。其实当时我不告诉你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你两小时回到咖啡馆、重新坐在我对面后,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我立马觉察到你刚刚经历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而那痛苦此刻正撕扯着你的心。
缄口不语。
离开咖啡馆后,赵姑娘索性也不管母亲是否催促她回家,而是与我一同踏上了一艘位于家乡黄河上的船。那坐船十分巨大,专门供游客们观光用餐。望着船的身影,霎那间将它与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意象连接起来。钢琴家1900的海上生活与心路是怎样的?他为什么就是不下海?
我一边想,一边跟着赵姑娘钻进船舱,爬上第三层,寻了一处紧挨着一面旗的位置坐下,忘记具体点了什么菜,只记得那面旗随风而动。然后赵姑娘开始诉说她刚才的痛苦经历,包括之前的好多事儿。后来我们的谈话终止,完全是因为气温太冷的缘故。好在有个乐队登上了船,演奏之声稍稍驱散了河风的寒冷。
关于赵姑娘和我诉说的那些痛苦,我静静地聆听后,总结出了几点对症之策。它们不一定全部正确,可毕竟是肺腑之言。
1.我们总是在做一些无谓的判断,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所谓绝望与走投无路即是思维惯性中一种当事人感到被围困的表现。
2.你一旦认为什么重要,便产生了非常、立即想要的欲望。当人被这种欲望驱使的时候,各种挣扎、冲突、失落也会随之而来。内心也不再平静。如果想获得片刻的安宁,需要放下这些判断。当我们在判断的时候,要观想:“这个判断是真正重要的吗?”如果不重要,就要寻找放下的办法。放下的办法来自重估生命中各类事物的价值。比如,很多人得了一场大病,方才意识到平时所力争的都不太重要,只有生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得病之人在那个时刻才终于放下了曾经的固执,放下了欲望。
3.没有某些能力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人们不想要能力,也觉得不需要能力,这就麻烦了。
晚上回到家,收到赵姑娘发来的一条消息:
感谢你给我的指引 和我们之间的对话
你会指引我渡过这最黑暗的时刻
也希望你安好。
看完消息,又看了下日历,我已经在国内逗留了一个多月左右。至多再有一个周,我就该“滚回”我国外那间狭小的屋子中,去撰写毕业论文,并应付那些铺盖如山的学年小稿*了。
学年小稿*:在留学时,每个学年除了课程作业与社会实践之外,还布置有大量的绘画小稿,教师们会定期检查,作为学年创作与毕业创作的提纲与模版。
第四章
时光飞速而逝。
在出国前,我打算再见赵姑娘一面。
穿衣,出门打车,来到赵姑娘的公寓楼下,给她打电话。没想到,通常下楼迅速的赵姑娘,这一回下楼足足用了近二十分钟。
我一边抽烟一边等她。一直到吸完了两支烟,又去超市买了一瓶饮料,楼道里方才传出了动静。赵姑娘的声音在楼梯拐角处响起,我刚打算说的一句“你怎么不坐电梯......”,便整个人呆住了。
我看到此时赵姑娘的形象:身着一身白色的宽松外套,将外套兜在身上,怎么看都与她平时“紧身衣控”的气质不符。再向下一瞧,我的眼泪唰唰地就流下来了:赵姑娘的右脚打着厚厚的石膏,双手无力地拄着一副拐杖,以往时常健身显示出良好修长线条的那双美腿,此刻被沉重的、厚厚的石膏取代。我哽咽着,望着她,像一只鸭子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具体的声音。倒是赵姑娘开始发挥自己的情商开始缓和气氛。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见我不高兴?一看到我就哭呐!”
“嘿!哪有的事!”我迅速抹去眼泪,上前扶住她,开始转移话题,“我就快回去受苦了,这不想最后跟你见一面给你一个嘲弄我的机会嘛……话说,还是去那家咖啡馆吗?”
“就那家吧。我走不了太远,就去那里吧!”
那天和赵姑娘去完咖啡馆,第二天我就坐飞机返回自己留学的国家。可是,自那之后,我便再也联系不到赵姑娘。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在国外毕业,然后回国,到青岛等地去打工,无奈地面对各行各业的内卷。无论我再忙,也总会抽出时间尝试给赵姑娘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但结果总是相同的: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终止于那天出国前给她发的一则道别并祝她好运的消息。我努力使自己把事情朝好的方面去想:至少还有那些充满着深切思念的文字静静地躺在我与赵姑娘的聊天记录里边。这样的话,我与赵姑娘相隔的似乎不是一个手机的屏幕,也不是遥远的距离,而是那种双方仿佛可以感应到彼此存在却无法看见彼此的错愕与失落。我不由地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女孩,也许再见不到了吧。
我再也没见过她。
第五章
写给赵姑娘:
“很久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我真的希望此刻你能在这。”
“哦,我在。”
“这何以见得?”
“听你那样讲,我就是知道——我看到了你握刀的样子;
我看到了你准备冲进暴雨里的样子;
还有你帮助的那些抑郁的人们,帮助他们重拾信心的样子;
我看到他们一直与你在一起
你也要相信
无论我现在身在何处,我与你同在。”
现在正在看这篇文章的读者们,请允许我再啰嗦一次吧!毕竟这份感情过于真挚,我是没办法就这样匆匆收场的。或者,我只对你们再讲一件事。
记得最后一次跟赵姑娘见面(当时我不知是最后一次),我们还是照例在下午二时去那家咖啡馆。那一次,我们从那无人问津的“阅读世界”(书架)上找到一本蓝皮的、吉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瓦尔登湖》。我将它捧在手上,她靠在我的肩头与我一起观看。
“老刘,你说你将来是不是也会像书中这位梭罗一样,隐居到某片林子.…..不,森林里…….总之就是离开这些令你痛苦的“烟火气”,一个人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啊?”
“没错啊,到时恐怕连你也找不到我喽~”
“那要是我也打算隐居起来了呢?我要是与你离得不远的话,偶尔来拜访你还是可以的吧?”
“但是我不使用那些现代通讯工具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具体的位置呢?”
“我就喊,大声喊:老刘!刘老师,刘老师啊!我来看你了!你听到了没有?我来看你了!......”
回忆到这里结束。
我已泪流满面。
我们常把觉知比作天空。但天空不会因为阳光明媚就感到快乐,也不会因为乌云密布就感到悲伤。天空只是觉知本身,它一直在那里。
我笃信文字本身的力量,认为它的作用如同一只信鸽。我把自己的心意作为载体,真挚地交于它,它歪着脑袋瞧了瞧我,就飞走了。
“呵!信鸽!你听好:见到赵姑娘的话,你要对她说……”
那么,亲爱的抑郁症女孩赵姑娘,你听好了:我们的天空中可能存在很多云彩,但不必担心它们具体的色彩。因为还有蓝天在云彩的背后。希望这片蓝天所代表的理念能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
如果你哪天想通了,就回来好不好?若你回来,我一定再请你去那家你特别喜欢的咖啡馆,依然是下午二时,依然坐在庭院门口那一桌,依然请你喝一杯你最爱的卡布奇诺。而我,依然是那个品尝美式咖啡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