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看着雨打在火车的车窗上,心里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洛。”她仿佛在嗡嗡作响的火车车厢里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雨声戛然而止,转而涌入耳边的是火车内乘客低语的声音。
以及“欢迎乘坐cc-04号列车,本次列车起点洛河村,终点......”
小洛回过头,却看见母亲正低着头盯着发着白光的手机屏幕。
小洛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虽然那声音,音色,语气是那么真实。
小洛回过头,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远处的小山在连绵的小雨中真实又模糊,像是电影中的特效。
小洛知道看不见,但她仍死死盯着那几座小山丘的山脚。那里有小洛的家,还有熟悉的洛河村。
雨在小洛眼前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像是一滴滴流过的眼泪。
小洛想起了学校里的方脸班主任。
班主任姓胡,方方的脸,方方的眼镜。年过中年,已经能看见腰际的啤酒肚,却还是一个人住。
村里无论男女老少,都认识胡老师。
胡老师是二十年前来来洛河村支教的,同他一批来的老师早都不知道回到了哪里,但胡老师依然在这,从一个年轻小伙教到了中年大叔。
有无数村民问过胡老师像是为什么不回大城市这样的问题。每到这个时候,胡老师-无论是当初三十几岁和如今已过中年的胡老师,都会露出像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小伙子一样腼腆的笑
容,然后慢慢说“我喜欢这村子,这边的孩子也好,又乖又聪明......”
但胡老师说这样的话时,总是不看对方的眼睛,头微微转着,像是在望着远处的小山丘 。
小洛不喜欢胡老师。
那天的天气和现在一样,灰蓝色的天空,空气里飘着细雨。小洛忘记是因为什么了,或许是因为迟到,要么是上课说话什么的。胡老师很生气地把小洛拎到走廊。
“洛小晓”小洛听到胡老师叫她的名字。胡老师只会在两种情况叫小洛的真名。一种是在严肃的场合,另一种就是在他生气的时候。
之后小洛就不知道胡老师在说什么了,她在盯着胡老师方方的脸看,理过但理的不干净的胡茬,厚厚的嘴唇一张一闭。她看着胡老师那双小小的眼睛似乎吊了起来,银边的眼镜框也在跟着微微颤抖,这让小洛想起了一种不知在哪看过的小品,又或者是笑话之类的,总之,小洛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小洛很快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不该有的表情。她看到胡老师的眼镜框抖的更厉害了,那银色的金属框似乎反射出了刺眼的光。
接着,小洛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啪”,像是大雨刚落地发出的声音。她看着胡老师泛青的方脸,以及刚刚挥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右手,感觉到右脸像是被火灼烧般火辣辣的疼。
小洛哭了,眼泪像小雨一样从眼眶划过脸颊,落到学校白色的地砖上,又像小雨一样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诶。”胡老师的身体终于不抖了,转过身走进教室。“回来好好上课。”
小洛依然在无声地哭着,眼泪落在脚边。她感觉双腿像是凝固了,像是在白色的地砖上扎根了,耳边响起小雨不停落地的声音。
周生的双脚踏着破烂的布鞋,走进洛河村的那天是傍晚。
周生的双眼穿过绿油油,黄灿灿的山间梯田,看到了远处一幢幢冒着炊烟的瓦砖小楼。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周生像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大爷那样在田慢慢拖着脚步,他身上罩着的深绿色大衣,许久没有打理的脸上胡子拉碴,头发结成一缕一缕地挂在额头上。这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沧桑的老人,实际上满打满算周生今年也才三十。
周生盯着远处一寸寸飘近的炊烟,似乎闻到了木头燃烧和伴着阵阵清泉水沸腾的烟火味。周生突然感到自己变得异常疲惫——比他之前走过了三百里还要疲惫。
周生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他把背上那个看不出颜色的行军包卸了下来,如释重负一般,屁股狠狠地坐在带着潮气的田垄上。周生左手从包里摸出一块干硬的饼,右手用粗糙的指肚轻轻摩砂着同样粗糙但饱满的麦穗。
小洛坐在不远处的山头上,透过几片灌木丛看着不认识的陌生人从村口一路走到田里面,然后坐到了自家的麦田旁。
几乎每次逃学小洛都会来这里,看蟋蟀在灰白色的土地上打架,或者看一群一群的蚂忙忙碌碌地走过,但最多的时候还是发呆,直到夕阳从河边上落下去,消磨一下午的时间。
小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陌生的大人,甚至没有发现刚刚在还她面前的两只蟋蟀发出了两声奇怪的声音,忽然不知跳去了哪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洛看到那个男人站了起来,面对着河边的夕阳,然后像是一尊有些年头的灰色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田边。虽然只有几秒,但小洛感觉自己看着那尊“雕像”似乎看了很久。接着“雕像”动了起来。她看着那道灰蒙蒙的背影,像是喝醉了酒的大叔一样摇摇晃晃地像河边走去。
洛河村的河一直都很清,这时候那上面映着天边的晚霞。
周生站在河边,看着河上流着像是多年不曾做过的梦的颜色。那已经开胶的黑色布鞋和这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周生抬起手,看着上面粗糙的纹路,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破布鞋。他微微笑了笑,庆幸那双鞋还能包住他的脚而不至于露出来。
他后退了几步,脑海里漂浮出不知道多少年前学校运动会的景象。
周生还记得他那时候跑了五十米第一,他记得那时候他像风一样在洛河村一块快石板拼成的小巷里穿过。
周生又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风,虽然只有几米的距离。之后他纵身一跃,像是夏天比赛的孩子一样朝着河对岸跳过去。那一刻,周生感觉自己仿佛是飞到了空中。
小河虽然是小河,但依然很宽。
周生的身体像是用了很多年的机器突然停工一样在河中央定格,然后直直地落了下去。河上的夕阳瞬间破碎开来。一对野鸭嘎嘎地叫着,扑棱着翅膀从河对面的芦苇从里窜出来,看到河上一圈圈的波纹后,又像是不满地嘎嘎叫了两声,晃着肥胖的身体又消失在了芦苇从里。
小洛从杂草中站起来,看着水面上破碎的夕阳又渐渐拼凑在一起,只剩下一圈圈的波纹。她感觉自己突然像是溺水了一般,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很深的大海里,慢慢地往见不到底的黑暗下落,那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让小洛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远处村里孤零零飘着地几道炊烟提醒了她。
小洛从小山丘上那条已经被走平的小路跑了下去。两边金黄的麦穗刮着她的裤腿。
小洛的双脚踩过路上散落的几根麦秆,发出咔咔的声音。麦田依然在小洛的眼前延伸着,金黄的颜色让小洛的双眼隐隐作痛。小洛第一次觉得洛河村是那么遥不可及,就像远处那所剩无几的炊烟一样变得飘渺,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在流泪。
小洛的眼眸又映出那个不认识的人摇晃的身影,心头一阵翻山倒海。她感到眼泪彻底模糊了她的双眼,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块块混在一起的色块,但大部分都是晶莹的白色。小洛打了个趔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很快从翻起的尘土中爬起来,继续向不远处的灰泥墙跑去。
小洛跑进家门时,看到了爹娘和胡老师模糊的身影。
胡老师正在和夫妻俩说着话,突然看到夫妻俩的眼神变了,而且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身后。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了浑身脏兮兮,汗津津的小洛。
小洛抹掉了眼泪,看清了面前的爹娘和胡老师,一瞬间脑子变得空白,就像胡老师上课点正在发呆的小洛背课文的时候一样。
夕阳破碎的景象很快填补了那片空白。那种溺水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小洛气喘吁吁的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只有急促的喘气声。于是她用手指着院子西南角的方向。
喉咙终于争气地发出了声音。“男人”“田”……许多词汇涌上小洛的喉咙,但最后只发出来一个词。
“河……”
“河……”
小洛感觉脑子一热,她感觉一瞬间时间变慢了,她看着自己慢慢地向地上倒去,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
胡老师和小洛的父亲回来的时候,天边的黄昏已经褪去了大半。胡老师对坐在小洛床前的小洛娘摇了摇手,表示什么都没有。小洛的父亲一脸凝重地看着床上的小洛。
“小洛没事吧?”胡老师问。
“没啥事,就是有点发烧了”王凤英说。
“嗯,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胡老师说。
夫妻俩看着胡老师的背影离去。小洛的父亲转过头说“多少度?要不要去找李郎中?”
王凤英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有四十度。不用去了,天这么黑……家里还有药,没事的,要不行明天再去。”洛英杰把宽大的手贴在小洛的额头上,对着床头昏暗的灯泡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中午,小洛醒了。
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王凤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放下手边的活,走进了里屋。王凤英看着小洛坐起上身,呆呆地盯着前面黑红漆的大柜子。
王凤英的手哆嗦了一下,手摸上了小洛的额头,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问“饿了吧?”
小洛似乎回过神了,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小洛看着母亲走向厨房的背影,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逃学去了村后田边的小山丘,悄悄看两只蟋蟀打架,然后又看到了一个男人,从田那边晃晃悠悠地走进村子,然后河上的晚霞“嘭”地碎开来又很快恢复平静……
傍晚,胡老师又来了。
小洛正坐在院子台阶上望着墙外的几只鸽子,瞥了一眼胡老师有些臃肿的身影,什么也没说,又继续盯着墙外发呆。
“小洛,你好了。”胡老师露出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笑容,用半疑问半陈述的语气说到。
小洛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
“小洛怎么样了?”胡老师问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的王凤英,洛英杰。
“烧是退了,”王凤英望了一眼小洛怔怔地发呆的背影“不知道咋回事,小洛她,好像说不出来话了。”王凤英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下午让李郎中来看了,他说看不出毛病。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出趟城,去市里的医院看看……正好还得给您请几天假。”
胡老师心中苦笑一声,洛小晓平时逃课的频率和请假也没什么区别了。
“请假啥的没问题,”胡老师用余光瞥了一眼小洛,说“正好我之前认识一个林医生,当年是我大学同学,但是十几年不见了,我这没她联系方式。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在城里的成林医院。就是那家人说是城里最好的成林医院。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她的技术你们绝对放心,我们当年交情……还挺好的。你们要是去的话,说小洛是我的学生,她应该能记得的。”胡老师又补充道。
“谢谢胡老师了,那么关心小洛。”洛英杰感激地握了握胡老师的双手。
“没有没有,老师关心学生应该的,再说我也没真的帮到啥。”
“小洛,”王凤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晚上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就走。”
小洛没有回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盯着墙外。原先鸽子站着的那颗小树此时已经变得光秃秃地。只挂着零星几片枯萎了的叶子。
小洛第一次从城里回来时,一个传闻已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村里总是笑眯眯的老鸠爱吃鱼是众人皆知的。老鸠不爱买鱼,他有一根据说是城里亲戚从德国带来的钓鱼杆。仗着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钓鱼技术,一犯鱼瘾,就扛着那根宝贝似的钓鱼竿笑眯眯地穿过村子,在洛河边蹲上几个小时。老鸠的钓鱼技术是真不错,一般不到中午,村里人就又能看到他扛着钓鱼竿笑眯眯往家走的身影,不同的是,这时候老鸠手里总会拎着两尾鱼。
老鸠钓鱼从不钓多,每次就两条,他说这叫“适而可止”。
老鸠是个单身汉,不仅是因为长的猥琐,而且村里人都私底下说老鸠干过什么不道德的事。
村里和他最熟悉的就是村里中央大饭店的洛大厨。中央大饭店里一共有11个厨子,个个都是好手,但老鸠每次钓着鱼都找洛大厨加工。虽说老鸠私下里风评不大好,但洛大厨每次见到老鸠拎着鱼来到后厨,他都会长叹一口气,然后四处瞥瞥其他十位大厨有些羡慕的眼神,满意地带着语重心长的口气说:
“老鸠啊,老鸠……”
然后在老鸠笑眯眯的眼神下欣然拎过鱼,一手把几块加工费揣进白围裙下面的衣兜里。
那天上午,老鸠又像以前一样扛着钓鱼竿从村里穿过。
没过两个小时,老鸠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村子里。洛大厨正好在厨房外面歇班,看着老鸠一脸不常见的惊慌,宝贝钓鱼竿被双手抱着。
“人……死人了!”
洛大厨扯过老鸠的一只胳膊,看着老鸠有些扭曲的脸,笑着说“咋了,今天早上喝多了。”
老鸠挣开洛大厨的大手,又喘了几口气“骗你干啥,你自己去河边看。妈的吓死老子了。”洛大厨看着惊魂未定的老鸠,脸突然严肃了起来。“没开玩笑?”“我考,咱们俩啥交情了,我还骗你……”老鸠嘟囔着。
洛大厨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看到了老鸠身后的院子,那是周村长的家。
“你在哪看到的?死的是谁?”洛大厨回过神,问。
“妈的,真晦气。”老鸠往身后啐了一口。“就我以前钓鱼的地方,妈的,那地鱼又多又肥,结果我今天钓着钓着旁边浮起来个人,吓的我直接抱着杆就跑了,也没看清是谁。不过好像死了有段时间了,肿的不像人样。恶心啊,想起来我现在还想吐。诶,那么块钓鱼宝地……”
小洛走和母亲进村子的时候是黄昏,她看见那个不常见的老鸠正盘腿坐在村子里的一棵大树下,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旁边已经围了不少村民。
“话说我正看着那鱼竿呢,你们不知道,那鱼竿啊,可是我城里的亲戚从德国买来的,那玩意,你们就是有再多钱,想买都买不到,全国仅此一根……”“行啦,别讲你那破鱼竿了,就算全世界就一根,咱也没兴趣。”人群中说话的是村长的养子。周围的农民笑了起来。
老鸠也一脸没趣的笑了笑,继续讲到“话说啊,我正看着我那鱼竿。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钓鱼都钓的那么快吗?就是因为我挑的地方好,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丰鱼宝地””。但那天啊,我左等右等,坐着等,站着等,就是不见有鱼上钩。我正想着咋回事,你们猜怎么着,我忽然瞟到水下面好像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小洛回到家的第二天早晨,警察来了。小洛正坐在院子外面发呆,看着五个穿着湛蓝色警服的陌生人走进了村子,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很年轻的警察叫住了正在街旁边偷瞄的李大婶。李大婶受宠若惊,手下意识的整了整勉强能盖住她肥胖身躯的花布衫。
“喂,你们这村长住哪?”小洛看到那个警察露出了一脸厌恶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不干净的
东西。
“走到前面第一个路口左拐,然后再在第二个路口往右边走到头……”
李大婶没说完,那个年轻的警察就挥了挥手,对旁边的警察说,给周村长打电话,就说这地方太偏,让他来接。
傍晚的时候,老鸠和小洛的父亲从用村长院子里的杂物间充当的审讯室走出来,老鸠一脸得意洋洋,仿跟几个小时前警察找上他时的惊慌是失措不是同一个人。就如同自己是破案的大英雄一样。
接着站在院子外面抽烟的那个年轻警察叫来了村长。
“诺,还原的死者的画像。”年轻警察嚼了嚼已经吸完了的香烟——那是他身上最后一根烟。“我看这村子也不大,你看看是不是村里的人。”
周村长虽然年纪将近七十,精神却还像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接过那个警察递过的复印件。黑白的半身像,明显是个还很年轻的小伙子。
周村长看到那张画像的第一眼,他感觉眼前一黑,手颤抖了一下,差点没有拿稳。“喂,是不是村里的人?你认识不?”年轻警察问。
周村长开始仔细地端详那张黑色的半身像,心里想到了“遗照”这个词。
他咬了咬牙,说“不是村里的,不认识。”
“嗯……”年轻警察看着村长说“明天把这个贴到个显眼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人身份不明不白的,我们资料库里也查不到,不知道身份,查来查去也查不出来什么。”
周村长用手磨砂着手里的像是遗像一般的黑白照片,忙说“辛苦你们了,我晚上就去贴上。”
小洛和母亲一起看到那张黑白的照片的时候,旁边已经不像上午那么热闹了。王凤英用聊天的语气问小洛“你看看认不认识?”小洛盯着那个黑白色的男人的图片,摇了摇头。“诶,多年轻的小伙子。”王凤英像是惋惜的感叹道。
王凤英拎着菜和小洛走进家门的时候 胡老师正和小洛的父亲在院子里聊天。“哎呀,胡老师”王凤英放下菜,“你看我刚去买的菜,正好晚上一块吃吧。”“不了不了。”
胡老师站起来摇了摇手“我就来看看小洛怎么样了。林医生……医生怎么说?”“医生说什么心理创伤……没啥大病,过段时间再去一趟就行了……对了,胡老师,我带小洛去找那个林医生了,但医院那边说林医生两年前好像出车祸去世了……胡老师……”小洛看到胡老师那双金属框架眼镜后的眼睛,那双映照着远处夕阳的眼睛——有一瞬间似乎聚焦在了灰蒙蒙的地面上,那本闪着夕阳的双眼也因此黯淡了一下。
周村长看着院子火炉里烧着的木柴,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啪啪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走进了院子,抬头,看到了胡老师的深黑色的模糊的身影。
“警察那边贴出来的画像……”
周村长像是很疲惫地抬了抬手,让胡老师坐在对面的木头椅子上。
胡老师坐下,看到周村长的眼神,什么也没有说。
燃烧的木柴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过了很久,周村长笑了。“败家子,败家子……”
“胡老师,当年啊没给你少添麻烦啊……”胡老师看着周村长眼角溢出的眼泪在炉火旁映出晚霞般的颜色,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胡老师开口道“我这辈子,当了那么多年乡村教师 最遗憾的就是没把他教好……现在啊,洛家的小洛,就跟他当年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胡老师,林医生的事,我也知道了。这么多年了……你还等下去吗……”
周村长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眼继续盯着明亮的炉火。“诶。”胡老师叹了口气,声音很快淹没在黑暗中。他又习惯性的转过头,望像远处山的方向,但现在只能越过木栅栏看到闪着几颗星星的天空。
又过了一个星期,村里的警察渐渐没有了。那个最年轻的警察是最先走的,走的那天他对村长说“上面还有更紧急的任务。”然后就在那个早晨坐上了一辆呜呜响的白蓝警车。周村长看着那辆警车渐渐消失,在村口扬起一阵灰尘。他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个村子以后第一次这么不知所措,他望着那辆早已看不见的警车,最终叹了口气,慢慢走回院子。
警察从洛河村像是风一样离开之后,这起案子据周村长听警察给出的说法是“一个流浪汉喝醉了酒掉到了河里”便草草结案了。
小洛第二次坐上火车去城里不久前,周村长走了,他说“十几年没回过家了,想家了。”村长走之前的晚上,村里办了场“告别晚会”。周村长喝了许多酒,他像搂兄弟一样拉着胡老师,说“我那天晚上问你的,你还没说呢。这人生就那么长,你都等了大半辈子了,现在还要等啥……”胡老师一惯不喝酒,这天晚上破例干了一瓶啤酒,他笑着说“以前我确实是因为等她,现在,我确实是喜欢这村子了,这边的孩子啊,又聪明又乖……”
雨很快就停了,但火车窗上的雨痕依然。小洛回过神。
她望着远方的山丘,虽然透过模糊的玻璃只能看见淡淡的影子,却连绵成一片,在模糊中像远处延伸着,似乎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