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阿朱要恋爱了,可我并不以为这是件值得庆祝的盛事。
阿朱今年二十二岁,女硕士,单身多年。我们都属于还没被现实打倒的斗士,固执地认为人间有真情,世间有真爱。
对方是阿朱在外实习时认识的同事凯文,二十四岁,南方人。我追问阿朱他哪里好。阿朱一言以蔽之,凯文就是时下最流行的“暖男”。
我对“暖男”这个词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一个“暖”字似乎能够从侧面描绘出眼前这个男人的乏善可陈。一开始,他平凡的外表,平凡的谈吐,平凡的气质都令阿朱把他当成了一个平凡的朋友。妙就妙在凯文在“朋友”的这个位置上表现优异,令人叹为观止。
阿朱心里藏不住事,她太需要一个发泄的端口,于是各种社交网络平台就是阿朱尽情释放的好场所。她的好友不多,为了自己说起话来方便。而刚刚认识凯文没几天,就收到了各种平台上凯文发来的好友申请。阿朱起先按兵不动,怎奈不敌凯文孜孜不倦,想着他这人看起来无毒无公害,阿朱就加了他。
他们开始聊天,凯文总是把消息回得很快,而且总是充满热情。尽管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趣味,也没有什么知识营养,可总有个人说说话让阿朱感到没那么孤单。
凯文很爱钻研阿朱发布的每条状态。因为阿朱感情充沛,所以状态总有很多条,也难为凯文记得清楚,还能活学活用。阿朱改编《董小姐》的歌词来自嘲,说“我只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凯文就会在某次聊天中自嘲,“我只是个没有脾气的男同学”。阿朱质疑“吃黑巧克能减肥”是不是谎言,第二天就会看见桌上摆着盒巧克力,问是谁的,凯文就探出头来诡秘地笑着说,“我想协助你来搞那个实验”。
于是没过多久,对于阿朱喜欢的音乐,阿朱吃东西的口味,阿朱的生活习惯甚至阿朱的古怪爱好凯文都了如指掌了。阿朱很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过去她从没有被哪个异性如此关怀过。每当对方过于热情了,阿朱就会礼貌而客气地拒绝。可凯文这样关心她,又把一切关心都处理得如此得当,没有丝毫刻意,难免让阿朱心里十分受用。渐渐的,她很愿意对凯文敞开心扉了,有什么事都想要找凯文商量,听听凯文的意见,她渐渐开始依赖凯文的存在了。而凯文对阿朱,也是越来越暖,时不时发来言语宠溺的消息,动作也格外亲昵了。
凯文跟阿朱走得近,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也都看在眼里,就总是拿他们两个开玩笑,说得阿朱直低头。凯文倒总是大大方方地笑着,他不解释,也不否认,阿朱也就不能多说什么,否则倒显得自己沉不住气了。有前辈暗地里对阿朱说,凯文没有女朋友,小伙子很老实可靠,而且对你又这么关照,你多考虑一下。阿朱听着听着脸都红了,无疑大家都看到了凯文对自己的照顾,也就是大家都看见了凯文的真心……真心?想到这个词阿朱就有些坐不住,立马就把之前那些对爱情的幻想抛之脑后。生活里哪有真正的白马王子啊?果然平平淡淡才是真。你看凯文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可说不定这就是爱情的真相呢?
我们一众女青年都没有看见过爱情的真相,看得多的是生活的真相。如果凯文真的如此专情体贴,那么我们该弹冠相庆,为阿朱的幸福喝上一顿大酒,堪比过大年。可实际情况是凯文还没有对阿朱表白,不仅仅是没说出“我爱你”三个字,连任何表白的迹象都没有。他只是在关照着阿朱,不求回报,令人感动。
我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时,阿朱正在按照恋爱高手传授的方法,对凯文进行360度的全方位关怀。她需要表达出来这份关心,于是做了很多事。她亲手做了曲奇饼给他,亲手织了围巾给他,每天都主动打电话给他,提醒他吃饭,提醒他添加衣服……
阿朱变成很贤惠细心的女人了,这是我不曾想过的。而可惜的是,凯文没有任何表示。他不仅没有进一步表示,甚至还疏远了一些。他不再主动找阿朱聊天,不再主动约阿朱吃饭,回消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阿朱心急起来,问他怎么不理自己,他笑说“你理我不就行了”。这一句话如此暧昧,让阿朱生不起气。但她不能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凯文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陪伴自己,他似乎有了新朋友。
在我的陪同下,阿朱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参观了凯文社交网络上所有女性友人的个人主页。残酷的事实出现了——其实新朋友们一直都在。这么多漂亮的姑娘,她们的状态都是那么多,而状态下凯文的回复也都是那么多。过去阿朱总说,凯文喜欢回复她说,“小傻瓜,别傻了”。她以为这一句话满含宠溺之情,而现如今眼睁睁这么多人也都获得同样的宠溺,仿佛捉奸在床,令她瞠目结舌。
此后经过我们的细致挖掘,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凯文是个相当博爱的人,他在广大女青年这里广泛播撒阳光播撒爱,自然也就收获了爱的种子,结出了暧昧的果实。这些姑娘,看得出来许多都有些依赖凯文,在他们相互之间的回复里,不难看到“你昨晚怎么没理我”“小傻瓜你理我就行了啊”这样耳熟能详的语句。
阿朱有点咽不下这口气,可“我本以为你只会对我一个人这样好的,没想到你对别人都这样好”、“如果你给我的,跟你给别人的一样,那么我就不要了。”这些话说起来矫情,听起来做作,怎么都不能说出口去。更加可怕的是,人家凯文根本就没有表白过,阿朱自然就没有资格去跟他要那一个“唯一”。
实习期最后一天约凯文出来吃饭。凯一脸严肃地说,阿朱,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我哪里怪了?”阿朱问。
凯文说,前些天你先是对我嘘寒问暖的,然后又埋怨我不理你,怪我没时间陪你,看你发的状态,感觉你的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你好像有些地方误会我了。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真的很在意你。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不知道该怎样对别人好,有可能在我生命中还没有遇见那个能让我倾尽所有去照顾的人吧,如果遇见了,我肯定会加倍付出的。
这么一长段话翻译成人话很简单——我只把你当成朋友,姑娘,你对我好,你跟我闹,都是因为你想多啦。
阿朱身为高校的女硕士,智商当然不低,在那种痛苦尴尬并驾齐驱的境况下也能迅速理解所有含义。她想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干脆说明白好了,于是她说,“直说吧,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吧?”
凯文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的慌乱越发刺激了阿朱的灵感,那一瞬间阿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万千单身女青年的怨气都在一瞬间附体了,她的表现异乎寻常的好。
“你认为我喜欢你,我离不开你,但其实你对我没意思,是我想多了,是吧?这话就直说出来,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阿朱笑着说,“实话告诉你,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想多了,但随即立刻醒了,之后我在你面前表演,是因为我早看穿了你这种伪装贴心、伪装蓝颜知己的暧昧把戏。我陪着你演,我告诉你,不仅仅我,很多姑娘都在陪着你演。你不给真心,就换不来真心。在我眼里,你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凯文脸上有点挂不住,半天才说,“阿朱,我看你是不太正常。”
阿朱看着他,吃吃地笑了。她不再觉得他好,就像是去掉了滤镜的自拍照,处处都是瑕疵。他坐在那里,前一刻还得意洋洋,这一刻就坐立不安,多么可笑啊。阿朱觉得不能再跟他浪费时间了,“蹭”地站起来,撂下一句话,“这顿我请”,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台付款。她感觉自己之前的爱情理想瞬间回来了,这感觉真好。
凯文想要想表现得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伸手去搂阿朱的肩膀。阿朱笑着推开了,她笑嘻嘻地说,您可能是博爱,可以大大方方享受这种拉拉扯扯的酸爽,我不行,我还想要点儿脸呢。说完,在凯文惊诧的视线里,阿朱走了。
凯文看来,阿朱走了。但在我看来,阿朱是回来了,她做回了自己,回归正确的轨道。当天晚上,凯文发布了一条状态,说“遭到拒绝后女生的反应都是这么可怕啊,求安慰”。阿朱看到后,就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随后她发布了许多天来的唯一一条公开状态:爱之于我,是不变的英雄梦想,要坦荡,要真诚,如果是我的认真让我输了,那我不改。在爱里我是永远的理想主义者,为此义无反顾。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的时候有些难过,又有些感动。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感悟箴言,她神秘兮兮地说“永远不要因为感动而尝试去爱一个人”。我们相视而笑, 这两者有什么分别呢?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总之只暖一个人的“暖男”实在少见,而被“暖男”绊住了的姑娘却大有人在。这世界上不存在白马王子,可这世界上肯定存在等待着真正的爱情的人,有男有女,他们总能遇见,总能创造爱的奇迹,然后让爱衍生下去。祝福所有认真的人都能遇见爱情本来的样子,并享受它们。而那些耽于暧昧的,就让他们靠边儿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