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内外纠缠的历史投影到平凡人物的命运变轨中,《烟火漫卷》设置了一条城市人群的代际关系链,以之演绎哈尔滨的历史变迁。第一代为哈尔滨的开拓者,包括谢普莲娜的父亲(犹太人)、伊格纳维奇(俄罗斯人);第二代跨越了民国和共和国时期,包括谢普莲娜(犹太人)、于民生、刘鼎初;第三代为知青一代,包括于大卫(混血儿)、谢楚薇、刘建国(日本遗孤)等;第四代为铜锤、小李、黄娥,以及租住在榆樱院的小刘和胖丫,大秦和小米。哈尔滨的历史风云依托代际传递而显影,代际传递主要以谢普莲娜一家为中心。哈尔滨120余年的城市历史繁衍出的家族世代,当有六七代。《烟火漫卷》作为一部不到20万字的长篇小说,并不适合一一叙述六七代哈尔滨人的历史。为了呈现城市历史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并且避免叙述线索、人物构成过于枝蔓繁冗,小说对人物在历史叙事中的时间占位进行了调控。这种时间调控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延长谢普莲娜一代所占的历史时光,压缩城市人群的代际数量,以快进的方式叙述哈尔滨的近代历史。15岁的谢普莲娜在20世纪初随父亲从波兰来到哈尔滨,小说通过设置她两次婚姻对象的年龄,使得她这一代人所占的时间得到了延长,承担了20世纪上半叶哈尔滨历史的讲述。她的前夫伊格纳维奇修筑中东铁路时就到了哈尔滨,比她大10岁,他们1934年结婚。1946年,谢普莲娜与比她小14岁的于民生再婚,两三年后生下了于大卫(由小说最初给出的信息可以推断出,此时的谢普莲娜已年逾花甲,作者为了让人物跨越时代,疏忽了计算年龄,并让谢普莲娜活到了80年代初)。对于哈尔滨的历史来说,伊格纳维奇和于民生是两代人;就谢普莲娜及其后辈的家族历史而言,伊格纳维奇和于民生是同辈人。通过谢普莲娜的两次婚姻,串联了沙俄修筑中东铁路、日军入侵、苏联红军进驻的历史事件,呈现了20世纪上半叶的哈尔滨历史。
二、以出生于1949年前后的刘建国、于大卫这一代人作为小说叙述的重心,以他们的晚年(70岁左右)作为“正在发生的故事”的时间,实现了对共和国时期哈尔滨70年历史的叙述。通过他们的回叙/回忆,知青岁月、父辈在特定历史时期的遭遇、哈尔滨的老建筑和工业发展等历史穿插在当下哈尔滨的叙述中。小说所讲述的哈尔滨的代际传递,并不止于刘建国、于大卫一代。为了容纳历史和现实,容纳新、老哈尔滨人,以及编织人与城的新旧关系,小说利用了特定的空间作为连接点——借助榆樱院这个租住空间,小说在历史和现实、老哈尔滨人和新进城者之间建立了人事关联,实现了共时空、跨代际的哈尔滨书写。
迟子建的哈尔滨书写,存在一个反复使用的叙事套路:以迟暮老人的人生故事来勾连哈尔滨的近代历史、构设异国情调,并以之作为当代哈尔滨的生存状态和人生观念的参照对象,从而形成人与城的跨时代对话。例如,她的小说《黄鸡白酒》中的春婆婆,已经90多岁了,依然“能在冰雪中自如行走”。叙事者赋予春婆婆行动自如的能力,是为了让她在哈尔滨四处行走,以便从她的历史眼光打量这座城市的当代生存。再如,长篇小说《晚安玫瑰》中的赵小娥租住在犹太后裔吉莲娜的家里,吉莲娜和她的住宅,都充满了历史感,赵小娥住在这里,“等于住在了百年前的哈尔滨”[27]。赵小娥重复了吉莲娜的“弑父”悲剧,两人的故事构成了家国伦理、身份体认与人性欲望的跨代际对话。迟暮老人扮演了城市代言人的角色,她们的人生故事让哈尔滨书写有了历史纵深感,她们的生活观念和审美趣味是这座城市的老底子,她们凭借岁月积淀而成的话语权威评价哈尔滨。在历史时间的处理上,《烟火漫卷》与《黄鸡白酒》《晚安玫瑰》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把迟暮老人所承担的历史叙事功能,分配到了谢普莲娜、于大卫这两代人身上,由此,哈尔滨的历史变迁得到了更繁复、更细密的表述。
《烟火漫卷》虽然没有在整体上采取倒叙的时间结构,但延续了历史回忆与当下现实交错的叙事策略,把几代哈尔滨人的身世扭结在一起,在哈尔滨春夏秋冬的时间序列中,讲述寻找的故事,同时穿插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