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二狗终于刑满释放了。

狼心狗肺、疯狗一般的他，不过一平米的土地争端，就持刀把他堂哥砍成重伤。

希望十年的牢饭能让他反省，不要再为祸乡里了。乡亲们忘却恐惧的内心，又重新开始颤抖。

出狱第二天，二狗便向家里讨了些钱，购置了工具，居然开始干起了水泥匠。

他从来没干过这一行的啊，不会是想骗钱吧？乡亲们无一相信。

但二狗的收费要比同行便宜两成，于是一些贪小便宜的人，还是忍不住偷偷找了二狗。

渐渐人们发现，好像质量也没差到哪里去。于是二狗的生意开始火热起来。但他并不满足，从水泥匠，慢慢干到包工头，两年后还成立了一家建筑装修公司。

二狗开起了奔驰，从一个敬而远之的“坐牢的”，变成了村里人口中的“二哥”，“王老板”。

唯一的遗憾是，二狗的儿子因为自己坐牢，不仅经受周围人多年的冷眼，也因为疏于管教，初二便因成绩太差辍学不读了。

好在二狗有这门好手艺，便将狗儿子带在身边好好传习，几年后一身的本事已经教出去了七八成。

最近村里有几个在外地赚到钱的大老板打算回村建几幢别墅，便请了二狗的建筑公司。

二狗打算，要在这个工程中，把公司最核心的秘密教给儿子，然后就让他出去自立山门赚大钱。

所以这几年最开心的莫不是王二狗的老爹王老狗了。

二儿子虽然坐过牢，但现在改邪归正，还赚了大钱，家里也起了四层楼，乡亲看到自己都客客气气，点头哈腰。孙子虽然学习差，但也准备去干事业了，到时候跟他爹一样，生活不是美滋滋？

一想到此，王伯兴致就起来了。他走出家门，打算去菜市场买几斤海鲜，再打半斤烧酒，今晚好好喝上两口。

二

“他爸，今天的生意怎么突然那么好，海鲜快不够卖了，怎么办？”李嫂又开心又焦急，抽空偷偷问了下李大海。

“嗯……今天生意这么好，不想办法赚他一笔，太对不起自己了。”李大海皱紧眉头，突然目光一闪，把李嫂拉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去，把后面库房里那些昨天卖不出去的拿出来，偷偷混进去。”

“啊？这……不会出事吧？”李嫂有点害怕。

“没事的，都还没臭。我们再卖便宜些，他们买回去就算发现有些不新鲜了，也不好意思回来闹的。都便宜了还敢要求那么多。”

“这……好吧。”李嫂依言做了。

“他爸，你先看着生意，我回家给儿子弄点吃的。”

三

“今天你们干了啥整人的事啊？说出来我听听看厉不厉害。”学校后巷里，一个高年级的学生随便找了一级台阶坐下，对着围在身边的小弟发问。

“虎哥虎哥，我先说。”一个低年级的小弟兴奋地跳了出来，“今天我拿着我爸的钢笔，偷偷地甩了一些钢笔水在我班里一个人校服的背后，一团一团黑黑的。他还不知道，被我们班笑了好久。”

“切，太一般了吧。”虎哥一脸不屑一顾，快速摇了几下头。“都学学我的！今天下午，我班里有个人在小卖部买了一袋面包，我趁体育课，偷偷撕开了一点包装袋，把从我爸卫生院里偷来的液体泻药，滴了很多到面包里。哼哼，那小子如果吃了，就等着今晚拉肚子吧！”

哼，你小子的爸爸在卫生院抢了我爸那么多病人，害得我爸工资少了那么多，不整你整谁。

“哇！虎哥你好厉害！”周围的小弟满脸的崇拜。

“哼哼，那是。你们都好好学着，别整那些低级的，丢了我们城西三中整蛊帮的脸……”

四

李小明看着手上的校服，眼圈都红了。

背后好多墨水啊，究竟是谁干的！怪不得同学们老在后面偷偷笑，问他们怎么了又不说。要不是班长提醒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完了，衣服这么脏，回家铁定又要被妈狠揍了，怎么办！

不对，爸妈现在还在市场卖海鲜呢，应该还没回家。我现在赶紧跑回去，在他们到家前把衣服洗干净，不就没事了吗？

李小明拔腿就往家冲，平时十五分钟的路今天五分钟就跑完了。他“嚇嚇”喘着粗气，累得要死，却完全不敢停下来，又一口气爬上了七楼。

李小明打开家门，冲到阳台，终于还是受不了，砰一下跪倒在地。他头皮发麻，嘴巴恨不得再张大一点，奋力地吸着空气，口水滴了一地。

不，不能休息。

李小明勉强爬起来，把校服放进装满水的脸盆里，又倒了两杯漂白剂进去，开始用力揉搓。

黑色开始慢慢褪去，有用！李小明长长舒了一口气，手上的速度不断加快，终于黑色的墨团逐渐消失了。

突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

糟糕，爸妈回来了！不能让他们看到。

李小明连忙把衣服往洗衣机里一塞，端起脸盆将水往楼下一泼，然后转身往客厅走去。

“哪个王八羔子往楼下泼水啊，有没有素质啊……”

依稀中楼下传来一阵臭骂声，泼到人了啊！唉，不管了不管了。

“妈，你回来啦？爸爸呢？”李小明努力咧开嘴，迎了上去。

五

春日的朝阳初升，大地还没热透，赶早市的人已然密集。叫卖声，砍价声，人流车流无秩序地交叉穿梭，铺在地上的阳光好似鼎沸了。

杨大婶开着小电动，往菜市场赶去。再慢一点，小孙子最爱的猪肝就没了。

迎面也开来的一辆小电动，杨大婶哔哔哔地按起喇叭。“让开啊！”

但对方也不甘示弱，同样回应了一段喇叭声，谁也不肯让谁。

“砰！”两辆车不可避免地在菜市场前的十字路口撞上了。

“你是瞎啊！”杨大婶下车开始和对方互骂。不多时，便围了一层层看热闹的人，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叭叭叭！”又是一阵急躁的喇叭声大响，人们回头一看，是一辆奔驰车，车主在拼命地按着喇叭。

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重新开始专注吵架的两人，理都不理奔驰车。甚至有人还撇了撇嘴。

有钱了不起啊，就不让路，让你急去。

六

“妈的要迟到了，臭婆娘居然不叫我，不就吵了个架吗？”李建军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起来。

“居然还没给我准备早餐！这臭婆娘反了她……咦，这有袋面包。”李建军撇到了餐桌的一角，“刚好，赶时间，拿着路上吃。”

“爸！你干嘛？那是我昨天买的早餐！快还给我！”李建军的儿子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臭小子，我拿你袋面包怎么了？买面包的钱不是我给你的？咋咋呼呼的，自己滚去再买一袋！什么日子，婆娘跟小子都造反了！”李建军气得把门一甩。

“呼，终于赶上了，还好没迟到，不会被扣工资了。”李建军踏进卫生院大门，低头看了眼手表。“哎呀哎呀！怎么回事，肚子好痛，哎呀……不会是那臭小子的面包有问题吧。”李建军腹部突然一阵绞痛，腰不自觉地弓了起来。他连忙夹紧双腿，向着厕所一路小跑。

七

王老狗哼着小曲，提着一袋海鲜和一瓶酒，慢慢往家里晃悠。

今天运气真好啊，海鲜居然比平时便宜了。王伯不禁笑了起来，夕阳下老皱的脸，像一朵破败的黄花。

穿过这个小区，就到村口了。八爪鱼要烤，扇贝煮汤，小鱼煎着吃最香……王伯美美地想着，突然被一从天而降的水柱兜头泼了一身。

刺鼻而带着淡黑色的水，从头到上衣都湿透了。春寒未退，王伯不由打了个冷颤。

“哪个王八羔子往楼下泼水啊，有没有素质啊……”他抬头大骂，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一定是哪个没教养的小孩子干的！找不到肇事者，无奈王伯抹了抹头上脸上的水，抬腿快速往家里走去。

八

“爸，你这是怎么了？跟条落水狗一样。”王伯大媳妇看到了一身湿透的王伯走进家门，不禁大喊道。

王伯平生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狗”字，刚无缘无故被淋了一身臭水，正无处泻火，此时大媳妇却又触了他霉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关你屁事！老子刚才不舒服跳水里游个泳，不行吗？一女人家不顾做好家务带好娃，整天瞄东顾西说三道四，中午的碗洗了没？我大娃到现在还这么没出息，就是你这做媳妇的没好好支持他……”

牵强附会地骂了一通，王老狗一口气终于顺畅，提着食材往屋里走。他洗了个热水澡，可刚才毕竟着了凉，又动了怒，总觉得有点头晕恶心。

“可能是感冒了。没事，烧酒喝两杯，寒气一驱，睡一觉就好了。”王伯打起精神，把海鲜分类烧好，喝起小酒来。

半斤酒下肚，人变得晕乎乎的，摸索着往床走，路上还不小心绊倒了几次。

不知睡了多久，王伯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胃痛闹醒。他浑身发烫，冷汗直流，强烈的呕吐感一阵阵往嗓子眼冲。

王伯挣扎着站起来，想去厕所发泄出来，可终于还是憋不住，没走两步，便趴在床头大吐特吐。

吐完后人清醒了一点，咬着牙迈开无力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爬上二楼，拿出最后一丝力气，开始拼命敲大儿子的房门。

“谁啊这么早？”王大狗打开门，低头一看，却发现了倒在门口的父亲。

“爸！你怎么了！”王大狗连忙把王伯扶起来，手触处一片滚烫。“快，春兰，打120！”

“怎么了怎么了？”大媳妇也赶了出来，“呀，你爸这是怎么了？额头这么烫，发烧了吧？”

“你别理爸怎么了，他都晕倒了，快打120啊！”大狗焦急万分。

“打什么120！120准把你爸送市人民医院，那里贵得不像话，就发个烧，估计就要收你几千块医药费。把爸送镇里卫生院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

“你！爸都这样了，弟弟也去工地了，你还计较那点钱！”

“计较怎么了？我为啥要计较？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没出息的！钱没赚几个，不省着点花，不用吃饭啊？儿子下个月的生活费怎么给啊？还有你那个没良心的弟弟，赚了那么多钱也不见他帮我们几下。你把你爸送市人民医院，估计这医药费他不会出多少的！你要打120你自己打，反正我不打！”大媳妇一点不惧，开始跳脚大骂。

九

大狗默默无语，终究抱起王伯，说：“卫生院就卫生院吧，春兰，把我摩托钥匙拿来。”

“开什么摩托，卫生院又不近，跟你弟借车啊，省点油钱。”大媳妇蹭蹭爬上三楼，敲开了王二狗的房门。

“二婶子啊，爸他发烧晕过去了，怕救护车来得慢，我和你大哥就想着自己把他送医院。但老人家晕过去了坐不了摩托啊，就来跟你借下二叔的车钥匙，我们开车送他去。”

“哦，爸他老人家没事吧？车钥匙……你二叔带着去工地了，我找把备用的给你，你等等哈。”二狗媳妇转身回房，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把车钥匙找到了。

“给，路上小心哈。我昨晚熬太晚了，好困，你们去就好，我回去再睡一觉。”二媳妇砰一下把门关上了。

“切，不就怕出钱吗？”大媳妇恨地直咬牙。

十

大狗把王伯抱上车，用安全带固定好，向卫生院赶去。

“走菜市场那条路。”大媳妇在后面指挥，“村路那你弟在建楼呢，全是水泥砖头，车过不去的。”

大狗依言，驱车到了菜市场前的十字路口时却发现，那里聚集了一大圈人，把路完全堵死，大家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他焦急地狂按喇叭，但人群依旧不为所动。

“该死！”大狗狠狠砸了下方向盘，打开车门冲向人群，嘴里不停大叫着：“大家让一下，大家让一下，我爸生了重病晕倒了，我要送他去医院……”

好不容易把人群劝开，又是耽搁了将近二十分钟。

十一

橡胶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摩擦着，车在卫生院的大门口堪堪停住。刺耳声中，拉出了四条纠缠不清的黑色车辙痕，四个独立的车轮仿佛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医生！医生！我爸早上突然晕倒了！救命啊！”大狗抱着王伯在急诊部乱闯，一身大汗淋漓。

“你别大喊大叫，也别乱跑！”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护士无情地拦住了大狗。

“先去那坐着，我去叫医生。”冰雕似的女护士往回走，走进了一间挂着照片的房间。

“李医生还没有来吗？”冰雕护士问着里面一个年轻护士。

“好像还没有。”

“真是的，上班时间了还没到。”冰雕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医生，你到卫生院了吗……哦在厕所啊，行，你快点，这里有个晕倒的老人……好，好，那就先送急救室……嗯？什么？你没带纸？行，我这就叫小魏给你送过去。”

“病人呢？”十分钟后，李建军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进急诊室。

“李医生，病人情况十分危急，你快过来看看！”

李建军赶忙跑到病床前，却发现王伯身体已经开始发冷僵硬，嘴唇指尖也逐渐变紫，眼看就要失去生命了。

“快！联系市人民医院！转院治疗！”李建军冒出冷汗，“都这么严重了，还不往市医院送，送来的人怎么想的！”

“李医生，病人心跳停止了……”

十二

“儿子你过来。”二狗悄悄把儿子带到混凝土搅拌机面前。

“你记好了，这就是我最核心的秘密，建楼用的水泥，在十斤好水泥里面，混两斤劣质水泥。为什么我总能比别人便宜，就是这个道理。”二狗压低声音，“这是我坐牢的时候，里面的一个包工头，他因为建的房子倒了出了人命进去的，教我的一个办法。”

“啊？那老爸，我们用这种办法建楼，将来楼也倒了怎么办？我们不也会被抓去坐牢？”二狗儿子担心地问道。

“哼哼，我们当然不会。那个包工头太贪心了，用这种方法建了幢十层高的楼，混杂的水泥柱水泥墙撑不了那么重，楼当然倒了。”

“这几年我自己摸索了很久，发现这种方法建个四层高的楼，是完全不会出问题的，所以我才能比别人便宜呀。一便宜客人就多，这就是我赚大钱的秘密。”

“儿子你记住，只要有质量问题的小差错小出入不要积累太多，楼就不会倒塌。但如果楼起得太高了，有问题的地方一次性积累太多，那楼，自然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