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托梦于李唐王朝最有才华的男子,向他徐徐诉说我的一生。我问他,可愿为我这飘荡于世间的鬼魂写一首诗,一首说破所有女子命运的诗。
一、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
作为一缕孤魂,我已游荡在这世间很久很久。即便知道这天下已经几多更替,江山的主人已经换了李姓。曾经的汉宫早已在战乱中成为废墟,而今的大明宫却气势如虹,彰显着这个王朝的盛势和显赫。但是我仍然留恋这里,这个曾许我无上荣耀也给我带来无尽悲辛的地方。
都说做鬼做久了,记忆会慢慢混淆甚至遗忘。可那些曾经的过往在我的记忆中历久弥新,日日纠缠于我。仍记得刘彻迎娶我为太子妃的那天,那天的长安城,成千数万的百姓,站在街边祝福。他执我的手在金碧辉煌的长门宫前,轻声而眉目含情的对我说“终于实现对你的允诺,若得阿娇,愿金屋贮之。阿娇,从此,你就是我的妃。我唯一的妃子,以后这大汉唯一的皇后。”我当场落泪,原以为不过是年少时稚嫩的玩笑,没想到他却是当真的。
当时的诺言,是真心的。
只是后来,世事反覆,我才知道真心,即负心。原本当不得真。只是,女人总以为任何事,都会永不变质。于是,轻信承诺,轻信谎言,最后,将爱情也一并轻信。
二、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从此,金屋藏娇的典故,流传下来。人人都羡慕那个住在金屋里的女子。他真的像承诺的那样,独宠着我。在他成为皇帝时,封我为后。一切皆好。长乐宫。历任皇后居住的寝宫。可我只愿留在长门宫,只为它是他为我筑的童话。我以为,留在城堡里,童话,便一生一世。我不在乎后位,我只在乎他。
我只想成为刘彻的唯一,可我忘了他是大汉的天子,天下的一切尽在他的彀中,他的眼中心中又怎么会只装一个女人。我的出身让我做不到柔婉低顺。我的骄矜让我与他每每有冲突时总是硬碰硬。或许,我的爱太尖锐,渐渐扎得他疼了,成了肉中刺。而我的母亲,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又总自恃当年拥立的功劳,每每言语间颇有威吓之意。
偏偏他又是一个心性才智都出类拔萃的帝王,当少年情怀不在再,爱意已逝,他羽翼渐丰,自然对于那些刺痛他的人感到碍眼。也许,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渐渐疏离了吧。
我记得那日在平阳公主府,你看向那名叫卫子夫的舞女眼神,那种痴迷让我害怕。我怕你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我哭、我闹,因为嫉妒让我疯狂。可他的眼中没有愧悔和爱意,只剩满满的厌恶。最后是他决然离去的背影。
不久,他宣旨纳卫子夫为妃,成为新宠。日渐冷落的长门宫鲜少见到他的影子。宫里的侍女,会三五成群的躲在某处,议论嘲讽着,关于金屋藏娇最后的结局。
三、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当年那场巫蛊之祸,即使我在阴曹回想起来也让我遍体深寒。三百余人被牵连斩首,长安城内一片悲鸣。终于,刘彻以此为由将我废除。我被诬陷,却百口莫辩。
册封卫子夫为后的那天,风暖,日高。鸟声碎,花影重。我在长门宫雕金兰台上,遥望着他们。彼时,刘彻那么情深意重的,望着卫子夫。我不悲,不怒,不妒,只倍感寒凉,与绝望。
长门宫成为禁地,他再不踏进一步。可我还是倔强地握住一个早该破碎的梦,不相信他为我所筑的金屋也沦落到门庭冷落,乏人问津。
我以千金,重聘司马相如。可哪怕《长门赋》极尽华丽之辞,诉尽我的相思与寂寞,却换不来那人的回头一顾。这厢书罢墨犹香,那厢多情人已把玩新人发,与她人结同心去了。我忘了,自己在向一个永远不会有爱的男人,索要爱情。
后来,长门宫毁于一场大火,我站在那里大笑,任火焰吞噬我的裙角。它烧掉的,是我的爱恨情仇,是所有人梦想得到的爱情。虚无的爱情。
四、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那场大火之后,我便游荡在都城之中。我一直都在想我究竟错在了哪里?时间如白驹过隙,恍惚已是数百年匆匆流逝。直到在大明宫遇上了那位这位赐号“媚娘”的武氏才人。
因美貌,武才人在入宫不久就得到了皇上的钟爱,芳名传遍大明宫,一时恩宠无限。妙龄少女,虽然天资颖悟,因为入世尚浅的缘故,没有那么多机心,亦不懂得收敛。我看着她欢欣雀跃,一团欢喜,只是微微叹气,这个女子,她还不知道来日的苦痛深重。
果然不久,皇上便冷落了她。这是必然的,君王的眼睛在花丛中穿梭,人人仰着脖子等着甘霖降落,天子的情谊岂可羁留在一个小小的武媚的身上?不过是看你娇艳撩人,先攀折下来把玩几日。
大明宫重门深掩,岁月深长。不甘心沉沦的武才人在一个春光柔美的下午,去拜见了新晋的红人—徐惠,徐才人。柔美亮烈的徐惠以一个女知识分子特有的冷静和清醒,解了我和武才人的疑惑:“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
这话,于我于武媚娘都是当头棒喝。在武才人告辞离去后,徐惠便轻掩了宫门。她不知道她不经意的指点,在以后成就了一位千古女帝,更是冥冥之中,解开了一个女鬼千百年的心结。
女人啊,总以为男人眷恋深爱可以长久依靠,却不知全无思想的攀附易使男人厌倦。就如同芙蓉花和断肠草,红颜与白发之间,原不过一墙之隔。
最后,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