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缺水不行,水多了也不行。九八年的武汉大水永远汹涌在记忆深处。
那时住在晴川,离长江近在咫尺。夏日的一个早晨,我坐在自家门口看书,天阴沉沉的,不久便无声地落起雨来,很快越下越大,接着电闪雷鸣,雨如瓢泼;满院子都是积水,最终竟涨起来,超过了台阶,朝屋子涌来。我赶紧把妻儿叫醒。儿子站在沙发上,看到满屋子水兴奋极了,一蹦一跳的。鞋子、玩具等都漂了起来,冰箱、洗衣机也快被水淹了……。我和妻子急坏了,赶紧想办法用砖在门口垒起一道屏障,把水阻挡在外面。没多久,亲戚们赶来帮忙。院里的人家也都想法防水。从外面回来的人说,那莲花湖里的水都满了,鱼儿们趁机溜出来,游到了马路上,可肥可大的鱼……。我们无暇去捉鱼,都打了赤膊赤脚、浑身湿透地抢险。时间不长,防洪工程终于竣工了,把没膝深的水挡在了外面;可是屋里竟然还有水,而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后来发现那水是从四面八方的墙角渗进来的。一见此状,我们只得放弃,投奔老亲娘家去了。
两天后,雨停了。我和妻徒步从龟山北路绕回家,一探究竟。院里屋里一片狼藉,一地泥巴,弥漫笼罩在浓浓的湿气中。我和妻赶紧动手清理冲洗,打开吊扇电扇猛吹;被子、衣物等都湿漉漉的,还有的已长毛了,我们只能搭起来晾着。
随后的日子里,洪水没有再进屋,但院子里依然见雨便涨水。我家门口地势最低,下水道也不通畅,一下雨就成小湖。那个下水道,平日就不给力,只要水降一点,就会引起我的窃喜,而在这处处是水的日子,我对它完全不报希望了。无奈我们找了块长木板,一头搭在了我家的台阶,一头伸到院中间,跟个跳板或桥似的。
一日,有领导带队来慰问,送咳嗽糖浆、馒头等;就在领导给我递慰问品的一瞬间,随行的摄影师拍了下来,后来印在这一年的局志里。那一刻我穿了一个背心,很瘦;照片里显示还有同志光着膀子,穿着胶鞋。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那照片成了最珍贵的历史记忆。
长江与汉江的大堤闸口都封堵上了,江水是早已满漕且超过了历史警戒水位。站到龟山上一望,满眼都是水,这哪里还是那个平日秀美的江城?长江洪流自西南向东北滚滚而去,汉水汇入后,更增加了长江的气势。江水一浪高过一浪,似要将长江大桥淹没,而那桥却岿然不动。
我们不能再到堤内江边去散步闲逛了。政府组织专人轮班值守闸口。我们大院外面就有一个长江闸口。平时边上整齐堆放着长条方形水泥桩,此时已被吊机吊起,齐齐地码放在两侧的卡口处,中间填满夯实红土,外侧堆满沙袋,一块长长的厚重木板从下搭到上,抗洪队员们从木板上登到闸顶,顶上搭起帆布篷,挡风遮雨防晒,在上面一边要观察堤内江水水位,一边要观察堤内有无管涌等险情......
高公街及其周围的住房全淹在水里,人们可造业了,大都暂住在了附近的睛川小学。见有人从堤坝的台阶上去,再乘皮划子或其他工具回家取东西。
高公街闸口处贴了一张告示,每天更新公布江水水位。肉体与灵魂都被浸泡在水里的人们,围在告示前,期盼水位下降,期盼回归正常的日子;而日子好像被大水泡涨了、变长了,让人压抑难耐……
一个傍晚,大院外面人声吵杂,打听得知,一户人家的床上盘着一条土蛇,想必那蛇也是被水泡得难受,无处可躲,才爬到人家的床上想舒服一下,幸好被发现没有伤人。
又一日,听说附近某处发现了管涌,政府赶快派人来查,迅速通知将好几栋平房住户疏散搬迁,一夜之间全都转移到了十里辅的赫山小区。我们与这些平房住户大多熟识,他们在此居住了多年,甚至已祖孙三代,平日那房子里都阴暗潮湿,更何况连日被大水浸泡。次日一早,见院外成排的住户已是人去房空,我们既为他们庆幸而又在刹那间升起寂寞和凄楚之感。
这期间,太阳有时出来,热乎乎地照着大地,地上的杂草全死光了,地面出现一层白色的东西,那是盐碱等有害物质。防疫的人来喷洒药水。我们也想办法消毒,把矿泉水瓶盖扎上小眼,瓶内装上稀释的消毒液,对着屋内地板和住房四周喷洒。就这也不行,我与院内一同事还是发起烧来,昏昏沉沉了两天才清醒。
院中的树还在,树上有野蜂窝,大水过后野蜂多起来,而花草却早被大水摧残殆尽,那蜂却向人挨近。某日,我在院中活动,一不留神被野蜂叮了一下,那是瞬间的剧痛,刻骨铭心;又一日,我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衬衣,当右臂伸进袖子的时候,突然一下剧痛,我知道那是一只躲在衣袖里多日的马蜂所为,猛地一抖,果然一只马蜂掉落地上。妻替我报仇,用竹篙从树上捅下蜂窝,大小不一,有五六个;她用针将蜂蛹挑出来,放到儿子口里,儿子象吃米粒一样,嚼嚼咽了。
当大水彻底退去的时候,我们终于熬过来了,恢复了以前的平安和谐日子;而江边却少了很多花草树木,笔直的水杉失去了不少,留下了很多沙土,但东倒西歪的柳树很快又长出新枝新叶......